开口的是春柳，兴致勃勃地准备为应是不知道的师妹弟们解惑。
此番不是赵春娘头回带女眷们出来过挑菜节，每年二月二她都会带几位学徒一起出门，一为增进姑娘们之间的感情，二来老是闷在屋中做活，很是伤眼。
固然刚开春，绣房的各项事务繁杂，每年的这一天她还是会抽出时间陪着姑娘出来玩闹。
所谓挑菜宴，原是宫中的玩法，只是赵春娘稍微改了改，变成了与孩子玩乐的游戏。
宫人们会事先准备好写着各种野菜名称的红色丝绸缎带，挑菜节当晚的宫宴上，各位贵人和上等的侍从逐个取上一条，若恰好与天子筷中的菜蔬一致，便能得些赏赐。
贵人们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微薄的彩头，只是件节日里助兴的事情，更不会受罚。
而对于仆从侍卫们来说却是意外之财，虽然抽不中需要受诸如唱曲吟诗之类的“惩罚”，不会者也只是喝些凉水、吃些生姜的罚法。
若是引得贵人们心情舒畅了，赏赐另算，也算是别样的生财之道了。
赵春娘只是文绣院的一名绣娘，还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宴会，只是绣了宫宴上用的缎带，生了好奇，却不知是为何物。
事后与文绣院的书画使大人一同做事闲聊时，才知晓了个中细节。
市井之内无天子，然民以食为天，赵春娘便自行拟定了规则，以锅中菜蔬为准。谁能抽中与锅底最后一片菜叶同名的红布条，那人是胜者，可与她来领赏。
＊
春柳今日饶有兴致，一出府门就话语不停歇，生怕周围寂静下来冷到旁人。
今次不懂规则的只有两位妹妹和林非晚三人，几人正专心地听春柳讲着规则。
匿在的角落陈阿锦趁着无人注意将盛红布条的小竹筐放在了春柳身后，而后又继续在一旁默不做声。
赵桑榆听着春柳的声音放空，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等到春柳操持着要让大家一起抽的时候，才惊觉竹编筐自己长了腿。
四周观望了一圈，陈阿锦果然又是那副有悔瑟缩的模样，自顾自地找事情忙碌着。
心中烦躁，令人眼前清明的是不远处正下马车的身影，颇为熟悉。
“我待会再抽。”
赵桑榆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发间饰物的流苏随着脚步一颤一颤的，跑到了别人家的马车旁。
旁人分辨不出，赵春娘定睛去看，沈家今日居然也来此处踏青了。
“见过夫子。”
赵桑榆依礼福身，对自己的老师格外敬重，夫子的眼神温和依旧，只是两年未见，较先前憔悴了不少。
林淑绾在赵家教导赵桑榆六年，眼见着她日日成长，说她如同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也不为过，虽然她真正的孩子尚且年幼。
沈慧林跟在林淑绾身后，见到赵桑榆眸光也只亮了一瞬，欠身行礼并不多言，一如初见，散发着仿若不属于这尘世间的清冷气息。
“慧林，你同阿榆一起去玩吧。”
林淑绾的声音比方才同赵桑榆讲话温和，如向湖心掷石却不见涟漪那般。
“是，母亲。”
与之相反，沈慧林的语气生硬，较刚学会说话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稚子好不了多少。
就在近前，赵桑榆自然感受得到两人的生疏，乖巧地道了别转身，只见自家母亲也正在身后不远处，似乎在等她俩离开。
沈府的侍从不少，与沈慧林一同往河边走着，远处有几位男侍同路跟行，身后还紧跟着一位女侍，半臂的距离不曾变动。
赵家少用侍从，事务大都亲力亲为。头回这般紧紧地被人跟着，浑身不适，步子都迈岔了好几次，险些摔倒。
“你回去罢。”
那女侍还欲挣扎，却被沈慧林的眸光瞪了回去，眼眸低垂，不再跟上前来。
得了清净，赵桑榆步伐轻快，只见筐中还剩两条红绸卷。
“林妹妹快来，刚好还有两条。”
赵桑榆接过春柳递来的竹筐，眼巴巴地等着两人打开，俨然一副方才无人抽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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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中抽的人是陈阿锦，赵春娘赏了她两匹上好的纱料，做成了两套轻薄透气的中衣。
一套她欲赠与赵春娘，却被拒绝，直言这是她应得之物。另一套却是给了赵桑榆，让春柳眼馋得紧。
绣坊之中，经手丝绸布匹的人数不少，却少有人能穿在身上。抛开昂贵的价格不谈，丝绸本身就易皱不耐磨，不适合经常做活的人穿着。
而赵桑榆能顺利收到新奇的礼物，自是得了赵春娘的准许。
赵桑榆从未抽到过挑菜宴的彩头，此次也没抱希望，便让沈慧林从中先拿了一个。
沈慧林还不知规则，摩挲着手中的红绸卷有些不知所措，面上也满是疑惑。
“林妹妹打开看看就是。”
未待明了缘由，沈慧林人已经被春柳拉着坐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直勾勾地落在她的手上，有些羞赧，手上动作更加磕绊。
“刺儿菜？”
沈慧林先前一直养在深闺之中，从未见过野菜，读出的声音更是疑惑。
赵桑榆还未展开见到字迹，就见到春柳难以置信的神情。
“哇，林妹妹简直是妙手。”
说罢从林非晚手中接过那片刺儿菜叶，开始同她介绍。
“香荠你都不认得，怎突然这么厉害？”
赵桑榆偏了些头，同林非晚说起了悄悄话，旁人未注意她方才手上动作慢的原因。
她却是清楚自己方才一直在看林非晚，菜筐中没剩多少野菜，他居然真能找到一片残骸。
“刚见过锅底一颗完整的刺儿菜。”
林非晚并未偏头，身子发紧，两人靠的有些近，话语间吐息灼人，隐秘的发香夹杂着草地的青涩飘入鼻腔，耳后红了大半。
“看来先前阿娘布置的功课你做得很好。”
回想起那时自己弄坏了他的叶片，还将他的头撞得红了好几天，忍不住轻笑出声。
抬眸望去，额角光洁，已然了无痕迹。
目之所及，肤色渐赤。
林非晚今日穿了鸦青色长衫，与往常的浅色衣衫不同，面上的变化衬得更加明显。
”别再病了。“
生怕他再病倒，赵桑榆兀自低声念着，伸手摸了他衣衫的厚度之后，转而伸向了自己额间试探温度，欲抬手覆在他额间之时，却被扼着手腕放回了身侧。
人看着病殃殃的，力气倒是不小。
”无碍。“
既然他自己觉着无事，赵桑榆便转了注意。
身侧，春柳刚与沈慧林讲明白缘由，她初次来抽，便得了彩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少了再抽一轮的乐趣。
“可有惩罚？”
开口的人是李云，年纪和胆子都稍大一些，虽头回出来游玩，倒比妹妹先得了乐趣。
两姐妹是去年来的绣坊，那时初来没有机会参加外出活动，今年得了唯二进修的名额，今日才能被叫着一道前来。
平日里赵桑榆看起来很是冷淡，今日相处下来见到了师姐柔和的另一面，心中少了许多难以接近的畏惧。
“没有惩罚，母亲定下的只有好彩头。”
向远处望，赵春娘与林淑绾仍在一同散步，看上去聊得甚是合拍。
“倒是不知母亲这回定下的彩头是什么？”
看向沈慧林，赵桑榆倒有些羡慕，她人生得好看，又有一双巧手，运气还这般好。
不像她，这挑菜宴参加了数次，一次彩头都没有夺得过，任夫子教导了数年，也没能掌握夫子的画技。
好在春娘是她的母亲，这是最大的幸事，再好的彩头也是来源于自己的母亲，只要拥有母亲便好。
况且自己人无完人，也不一定要事事学会。
这般想着，赵桑榆的情绪竟然逐渐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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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午间的暖阳，几人又说笑玩闹了一会，才踏进密林之中继续寻找野菜。
经过一中午的色味熏蒸，林非晚已然熟识野菜的样貌，拿着竹铲独自开了一条线路。
沈慧林更是头回见这么多人一起，只为挖野菜的场面。
虽是乐于与同龄人一同做事，却有些力不从心，蹲得久了眼前发昏，铲上几下又觉得吃力。
“妹妹不经常出门吗？”
赵桑榆陪着沈慧林已经落后了众人不少，但是倒得了机会与她单独说话，放慢了速度，又将野菜附近的土质铲松，沈慧林才堪堪跟上。
“是，我鲜少外出。”
不同于林非晚的天生体弱，沈慧林的的虚弱更像是久不活动的了无生机。
“妹妹不要老闷在屋里，多出来走动，晒晒太阳才能身强体壮。”
春柳生得没有赵桑榆高挑，沈慧林却比春柳还要矮上半头，两人同岁，只是春柳不知自己生辰，便依着赵桑榆一同唤她妹妹。
“所以上元节母亲才命我出去作画，今日才得以出来…”
沈慧林语气淡然，仿若讲述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置身事外。
“之前怎从未见过妹妹？”
赵桑榆试探性的开口询问，今日夫子出来，不止带了沈慧林，后面的阿嬷分明还在照看一个约莫两岁的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