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娣每日一到傍晚就把菜地浇个遍，西瓜铺靠山边种点菜真是不容易，都是黄土。
土质不好，刚栽种的苦麦菜一天不浇就死翘翘，只有天天浇灌下才有菜继续采集，青黄不接时，吃的都是菜干笋干萝卜干，都是干！
家福今天上山挖土山薯去了，天都要黑了还没回来，带娣时不时望着山路那头，也担扰着盼他早点回家！
家福只要有空暇从不在谷场和人闲聊太多，都是转一转听一听就走开。
谷场的人们每天热闹非常，人多江湖就大。转一圈谷场，就是平时不关注的事也能知道个大概，五花八门，八卦兼讨论国家大事那些个是少不了的，他没那个头脑辩论任何事，或言之凿凿去和人讨论其它的。
知道自己的不足就不要丢人显眼，上山下地干点活比在那里胡诌强。
忆起儿子喜欢吃的土山薯，他毅然带上工具转身往山上而去。
带娣等到天都黑透了，家福背着竹篮回来了，江老爹走过去一看笑了，说了句真是辛苦了。
带娣上前看也欣喜，竹篮里收获满满，而且有几根肥大品相好的都可以卖钱，想到还有个腊蹄子，趁新鲜她马上捡了几根残缺断裂的拿去煲汤，留上几根漂亮的明日给家劲他一家尝尝鲜。
这挖土山薯可不是简单活，一般人情愿在家里闲着玩，都不去自讨苦吃。
山上的黄土质偏硬，一把二米长的小直撬，顺着土山薯的直茎一点土一点土的带回来，最浅的也二米，有深三四米，更深的人力也不好挖了，完全靠着臂膀力量来采挖，费时费劲但也是真的好吃，儿子国明尤其爱吃。
“爹，家福，国明来开饭了，今天加菜哦。”带娣温柔唤着家人，端着喷香的腊蹄土山薯汤。
国明瞬时双眼放亮，飞快地过去拿起了他的竹碗勺，小小的胖手想自己拿勺去刨大碗上的食物，被母亲轻轻拿下，再轻斥了声“打手手，等等祖父”，他抬起小脸期待的望着母亲，等着她给他快点盛，那是他的最爱了！
家福看着他一副小馋猫的样子，笑了笑，逐破天荒的先给孩子盛了些到他小碗，看着孩子欢快地吃着土山薯，家福一双胀痛麻木的手，此刻痛感也不翼而飞了。
一家四口正和乐的吃着晚饭，一个夸张的声音陡然介入：“嗳……吃什么好香啊！堂叔婶子这是做着什么好东西呢？”圆润的女人后面跟着家福同宗堂侄子国昌。
那双利析分毫的眼望着门边不远处放着土山薯的竹篮里。
明知故问！
带娣心里有些鄙视，答非所问笑道：“咦……小凤来了，吃饭没呢？没有就一块吃……”带娣站起来，拿了两个竹椅放在二人身旁：“国昌小凤快坐！真稀客啊！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婶子一家子都在的呢，知小凤是个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的话直说就是了。”
这个堂侄媳妇那是西瓜铺响当当的人物——抠门兼一毛不拔！小气鬼一个！总之就是她的是她的，别人的她想变成她的。
按理来说，精打细算会过日子，这样会捞的女子应该会好过，并不！可能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带娣说完，国昌脸红耳赤突觉得自己软弱无能，话外之音哪听不岀堂婶揶揄自己妻子，怪也怪妻子当家作主说一不二，性子太岀格了，就像现在软磨硬泡的要和他上堂叔家门。
小凤看了眼神情淡淡的江老爹和家福，随即一笑，死猪不怕开水烫道：“福叔婶子，我俩吃了才上来串门的，你快坐接着用饭吧，也没别的，就是来借你牛和牛车用一下，用好就马上还你！”
江老爹听到小凤说用一下，鼻孔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上几次小凤借牛与车，恰也是田里闲致的季度，也是牛好好喂养休息的时候。这个堂侄媳妇老谋深算，特意挑在这种时候借走的。
且，自己用完了牛再给娘家那边用，娘家用了再到处做人情给别人用。
反正不是她家的牲畜，冬季不舍得喂禾草给牛吃，整整借去十几天，回来牛屁股的一片骨头都戳人手掌，气的江老爹叫家福不许再给她用了。
气氛一下有点尴尬，家福开口道：“什么事？明天我要看看那地能不能耕完才拿主意。”
小凤眼珠一转：“还不是你侄子国昌的事！”赶忙一把拉过丈夫的大手指：“这大拇指上的小手，看着就惊悚，就是借牛车准备去社狗伯那弄掉得了！”见丈夫张嘴想说什么，眼神一瞪，示意他给她闭上嘴。
这么一说，家福一家没理由反对，为自己堂侄的事怎么也得支持下，便应允她可先牵牛车去弄别耽误，吩咐着记得喂牛。
临走看一眼竹篮，对着家福谄笑：“家福叔你看国昌弄了手后，身体要进补，山薯刚好益气养神对身体好，我脸皮厚，向福叔讨点土山薯？改明儿国昌好了挖了再返你。”
家福对这些一向不在意，二话不说准备去拿个袋子装些给她，小凤赶忙上前一窜拦截住把他按回椅子坐下。
边窜边说：“家福叔不用你起来了！你和国昌聊会天，一边休息下，福叔家我像来自己家一样了！我自己拿就好……”说着，走到竹篮边转身背着他们屋内几个人，扯过胸前宽大的外袍，眼明手捷盯着目标，三下五除二抱着就匆忙回头向屋里喊，丢下一句“福叔谢谢啦”，叮嘱丈夫一会自己牵牛车，她有点小事先回，国昌一怔，转头看那身影疾步如飞的走了……
带娣在洗好碗筷后，想着到竹篮摆放好丈夫辛苦的成果，等她看了蓝子，哪里还有山薯影子，几根歪瓜裂枣断裂夹杂在篮底，她忍不住被气笑了，一阵恼火，讥笑道：“以为拣一个钢镚儿，家财就能腰缠万贯了？真是好笑……”
家福看了也苦笑了一下，拍拍家娣安抚：“小事，人有些事要难得糊涂下，少一份计较，多一分幸福，傻人傻福，且占小便宜容易吃大亏，不是谁的人情都受的，多大能耐办多大事，没事了没事了，空余我再上山给我们孩子弄些”
江老爹吹胡子瞪眼道：“往后少挨她，邪秽……她爱捡芝麻丢西瓜跟咱相干了……”
……
国昌回到家一看自己婆娘弄了那些土山薯，更是无地自容。
软弱性子也忍不住温怒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你不要当人人是傻子！”
“我又怎么了？不偷不抢的，福叔自愿给的，我做了难道你不吃吗？”小凤呛回去。
国昌抬起眼盯着她，叱道：“来而不往非君子，原本是你该带礼品上门的，这是成天空手套白狼？有这样的好事？你三番两次借堂叔家牛使劲作贱，说几次了？依然我行我素！次数多了看看这西瓜铺谁鸟你，你不听罢了，一天天的就想着白嫖，我管不了你，我还管不好我自己吗？你拿我手的特征做什么文章？”
“你那手本来就是要弄的，顺便而已，隔村的神婆说你这手是贫穷相，命运多舛，影响美观。”
“神神化化……影响美观这个我赞同，其它胡说八道你少听，得闲我会找社狗切除了。往后拜托你收敛一点别钻那钱眼里了。”知道妻子固执，自己的话作用不大，有些事也是为自己着想，对的也就依着意思办！不对的她也一时改不脱，叹了口气也是没眼看了。
两日后国昌就去切了多余的一节小指，往后都不会让陌生人见了就诧异或好奇。
从小他的多指就引人注目，有些人眼里是好奇，有些人眼光却像看怪物，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自卑心理的。
现在有这条件，当然二话不说切除为好。
家福和带娣带着一托盘鸡蛋来看国昌，国昌念叨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婆娘又会来事！家福宽慰他都是小事情，亲戚伙里谁在意这个，让他好好养好手，未愈合千万别碰水，叮嘱一番两人才离开。
小凤回来了看到桌子上的鸡蛋，理所当然的收进柜子里，国昌瞪着她：“叔婶讲礼性上门带着东西来看我，你上门呢？不带东西好意思进人门还连吃带拿的？”
小凤觉得丈夫小题大做，回嘴：“我不带东西，他们还能怪我去了？”
国昌恼羞成怒道：“当然不会，但你觉得应该的很嘛？别人都像你一样，你又是做怎么想呢？”还将他一军了。
小凤倔犟着宽己律人：“谁算这么清楚啊！他们家老爹那阿公过寿我们可是上礼钱兼带水果了的，一点不少他们的。”
“你真是没救了，是驴都教会了事，你却一心觉得自己没有错的时候？”国昌咬牙切齿。
不说这个过寿还好，一说国昌简直又要气急攻心了……
话说那天江老爹做六十大寿。
小凤看到同宗的堂兄弟国武，路上见国武带着一个大鞭炮，还有一袋水果。
她一想不对，家家户户去贺寿自然都是要上礼钱的。国武左右手拿着东西，再看看跟后面的丈夫，拿的鞭炮比国武那个鞭炮还小了二圈，都是同辈，这不打她脸么，凭什么？
当机立断，小凤路边一把就拦住国武的去路要和他说事，然后噼里啪啦一阵输出。说什么同宗同辈，上礼带礼得是一样的，不能比她多，当然也不用比她少就是了。
国武一听会意，敢情这嫂子舍不得多拿，也看不得别人拿了超过她？
顿时有点难为情的转头看向国昌，沉吟了下道：“嫂子，说起来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小时顽劣，父母是常常让阿公帮着照看，算阿公带大的，受阿公恩情多，我多孝敬些很正常，你不需介怀这个，阿公宽宥，从不揪这个细。”
小凤脸一摆，嘴一撇，摊牌怪道：“你拿着比我上台面的东西，让我脸往那摆？说什么都不成，要不把你那个水果给我，我吃些亏，路间给你捎上减去负荷，既全了你也全了我。”说完不等国武点头应允，一手用劲拽过国武手上的水果，扬长而去……
国武顿时傻眼，这是那来的霸王条约？？知道这个嫂子蛮不成器，没想到更在意料之外。
国昌涨红脸简直羞耻不己，自己妻子说的对但做的不对。
幸好左右无旁人，从身上胡乱掏出些私房钱塞国武口袋里，带着歉意说：“就当你嫂子买了这个的水果吧，甭理她小肚鸡肠”，国武当然推却一番不会收下来。
……
国昌有个弟弟国庆，国庆媳妇叫元元，国昌国庆俩兄弟依然没分家，国庆长年在元元娘家西岭南包塘养鱼，逢年过节才回来同聚一堂。
国昌母亲和小凤脾性很对的来，可能归咎于婆婆头脑聪明又处事圆滑，说话做事都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小凤虽是铁公鸡，需要用手段的地方也是面面俱到的，只能说婆媳俩算是一路人——非常聪明的人。
元元长年不在家，和婆婆接触都是相敬如宾拘谨些。
今年由于外面事务提早一二个月结束，国庆和元元难得提前两个月回家，在家等待着过新年。
元元因着业务联系，省城内外常跑穿衣搭配自然比较摩登。
小凤见了妯娌的一应用品皆喜爱，刚开始元元都会客气说：“嫂子喜爱就拿去吧！”
小凤喜不自胜：“先谢谢妹子啦！那嫂子可不客气了！”
确实不客气，凡是小凤拿去借去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元元最后暗暗懊悔，自己答应的，能怎么样呢？
后来小凤故伎重演，元元都严防死守自己的嘴和东西，元元警惕着小凤她也知道的。
某日元元买的私密用品，回家直接拎进自己房里放好。小凤见了暗笑元元，有好东西就藏起来不分享是吧。
次日，小凤特意拿岀之前偷藏起来的零食，当时只有小凤三个孩子和婆婆、元元在堂屋坐着玩耍。
小凤先给婆母，哄的婆母说她孝顺，再给孩子一个挨一个的发，轮到元元时，掏掏袋子底：“唉呀！竟买少了，弟妹不要见怪，我俩妯娌不吃也过得，是吧！”
元元笑笑道不要紧，怎么看不岀嫂子这两天怪事的很！反正她不常在家，表面过得去就算了……
至于婆婆夸小凤孝顺？元元不置可否！
她目前新婚一年多没孩子，小凤三个是婆婆带大的，小凤多孝顺些都应该的，问题并没有比元元多孝敬。
只能说小凤是做了好事，也要让嘴渲染给当事人知道她做了，字典里决没有默默无闻、无私奉献这些个字的。
元元买衣服给婆婆，小凤看到会立即跟着也买上一件，至于小凤的质量、价格、款式嘛，就见仁见智了。
但小凤嘴会恭维啊，婆婆年轻也是个美女，年纪一把了还能被夸奖一番，能不心花怒放感慨一番，常常哄的婆婆直夸小凤真是孝顺，元元也特别有心。
在外头更是夸自家两个儿媳妇孝顺的都是争抢着给她买衣裳各类物品哩！
这点元元是佩服的，因为元元送了东西也不会再说过多的溢美之词。
妯娌间相处久了，这种性格注定比八面玲珑暗淡一点，元元也不在意。
转眼过年到来，年初二始，亲朋好友开始拜年走动。
因着两兄弟在家，公公婆婆试着放手不再掌家里中馈。
今日来了几拨亲戚孩童，孩童上门拜年了，长者封红包，往年都是公公婆婆大包大揽，今年任大哥大嫂发挥下。
小凤当下假意很忙，胡乱塞了二个红包给婆婆让她帮忙给下，怕等程子她忙遗忘了，回头发完了她再封，婆婆应下。
也知小凤心思更没去点破，小凤是做大嫂的，婆婆想缷下不掌家的心思，就不能再干涉任何事，只能从中转圜下妯娌间的态度。
两个当什么数？一家最少两个孩子，亲戚不可能就一家吧！开始二天，一天下来起码都上十个孩子。婆婆后面自己垫了几个，她一老太婆没私房，两儿子又岀门拜年了，这时也没见小凤问询红包的事，她现下不能贸然找小凤自己主动开口，斟酌下，看了眼一旁的元元，无奈道：“元呀，你有红包不，母亲的用完了，找你凑活下，你嫂子一时没看到人，只有麻烦你先垫上了，到时让大嫂再给你添全。”
元元想都没想就蹬蹬的进房里拿出来私房钱，给了厚厚一叠婆婆。
说自家人不用说添来添去的话，拿去用就是了，婆婆欲言又止却也忍住没在继续说什么。
过了三天，元元才算是看透了。
嫂子三个孩子过年管收红包，嫂子不管发。兜兜转转，红包的钱是元元给的，她又没孩子，表面上今年过年是大嫂撑起来的，外人只看表面谁管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嫂子面子里子都有，自己吃亏了也讨不到别人说好，更是看不见！
想通了这些，委屈的在房里郁闷，国庆回来看到询问才了解事因。
“做什么说什么，我只求问心无愧，但整这些事真让人下头。往后我看到她都退避三舍，不想缠她。”元元怨言道
国庆安抚：“你说的我知道，大哥大嫂如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担待些。爷奶叔伯父母是从来没红过脸，在这西瓜铺名声好在外。决是不能从我们兄弟间破了例，我们不常在家，算起来还是大哥大嫂在操持这个家，待奉公婆。我母亲开明，很多事外人虽看不见，我父母是放心里的。很快我们就又岀远门了，就当为我忍忍，过了就好了，和你过的是我，不是别人。有问题得从大角度大方向去看，不要揪着细处瞧。”
元元想想也是，点点头，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对谁都好！一个家庭更不能做个搅屎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