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太阳沿着远处的地平线缓缓升起，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慢慢晕染成橙黄，晨曦初露温柔缱绻地洒满每个角落，夜里沉淀下的溶溶凉意被融融暖意驱散。

    肃穆悠长的撞钟声自大圣堂响起，余音空灵回荡在整个学院上方。

    圣洁，祥和。

    所有的黑暗在光照之下无所遁寻，昨晚血腥狼狈的场景销声匿迹，甚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痕迹可以轻而易举抹除，八卦却不行。尽管校方对所有知情的老师和学生们下了命令，严禁私下议论昨晚异兽袭击之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可那么大的动静，要想完全不泄露一点风声简直是无稽之谈。

    从晨起到上课前夕，短短两个小时不到，异兽之事一阵风似的迅速在学生之间传来，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绿荫葱葱道路上，担忧、不安、或是庆幸的情绪在人群中传播开，不少人听后反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同时为学院强大的守护力量感到骄傲。

    而刚入学的新生们感受则全然不同，他们对神术还一无所知呢，就差点儿和那恶心的怪物的血盆大口来个亲密接触，一晚上没睡好，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能庆幸感慨才怪！

    随意松散的喧嚣声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异兽不异兽的先搁置在一边，解决眼前的难题才是首要任务。

    偌大的学院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和同伴对视一眼，毫不意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光明神保佑，开学第一天上课可千万别迟到！”

    “再废话两句，恐怕真的要迟到了！”旁边的人催促道。

    “……”

    身穿黑色魔法袍的学生们步履匆匆赶往教室。

    第三道钟声敲响时，格薇走上讲台，“啪”地一声将《神术咒语基础教材新编》搁置在大理石台面上。

    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格薇抬眸环视一圈，教室本该洁白的墙壁微微泛黄，不难看出时间的痕迹，还带着细微的凹凸与斑驳，应是历届学生练习神术时留下的痕迹。

    底下学生们穿着形制统一的黑色法袍，坐姿端正挺拔，黑漆漆的颜色都压不住这群少年们身上的朝气蓬勃。

    和二十多双兴奋、激动的眼睛对视一瞬，格薇淡定收回视线，浅笑开口：“同学们好，想必大家昨天已经认识我了，不过我还是重新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格薇，”她执起粉笔侧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写下两个简单字符，“也许会是你们未来七年咒语课的神术导师，愿我们相处愉快。”

    赫尔利看清“格薇”发音是哪两个字符后，嘴比脑子快道：“这两个字在古维亚特语里不是‘路边的野藜草’的意思吗？”

    克莱德皱起眉头，伸展修长的双腿踢了踢他的凳子。

    赫尔利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说错话了，表情讪讪，找补道：“格薇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平时记性就不好，又爱乱看一些杂书，肯定是我记错了。”

    “不，你没有记错，”格薇勾起唇角，双手撑在讲台上，边缘雕刻着花纹繁复的蔷薇花，阳光从格窗斜斜打进来，洒在她珍珠白裙摆上，渡上层金色光芒。

    “在古维亚特语中确实是这层含义，只是维亚特文明消亡了几千年，几乎没有人认识古维亚特语了。”

    格薇语气颇为遗憾，见她并无生气的迹象，赫尔利悄悄松了口气，心下却疑惑，这两个字的写法和含义都十分特殊，父母到底得多厌恶，才会为孩子取这个名字。

    “好了，正式上课前，我先介绍下本门课考核方式。”格薇回归正题，“本学期我们将会学习十三个基础神术咒语，每隔两周对当前所学内容进行实操小考核，成绩为四个等级打分，计入本学期总评分。而期末考核分为两个部分，一为神术咒语理论考试，二为神术实操展示。”

    “大致是这样的，都清楚了吗？”

    众人点头。

    “今日，我们要学习的便是基础级驭火术，”说着，格薇扬手一挥，每人跟前的桌上出现一支白色蜡烛，“看见你们面前这根蜡烛了吗，本节课的学习内容就是施展神术点燃它。”

    “格薇老师，按照书上的章节，我们不应该先学照耀术吗？”有人翻来教材目录，提出质疑。

    “课本只能做一个参考。众所周知，空中光明元素神力因子含量是最多的，但是它们与人的亲和度不高，因此用光明术做为初学者的入门法术我认为并不合适。

    而火元素神力因子虽说是危险暴躁了些，但却是所有元素中最热情的，学习起来更容易。”

    格薇温温和和解释。

    **

    尽管是最简单的燃烧咒语，对第一次触碰到神术大门的学生们来说依旧足够复杂。

    一串晦涩难懂的音节从格薇口中缓缓吐出，如同来自古老星辰的低语，每个音节的跳动都蕴含着玄妙不可名状的力量，格薇轻巧执起魔杖在蜡烛引线上方虚虚一点，橙红色的火苗簇地燃起。

    “像这样，念咒语时摒除杂念，去感受空中漂浮的火元素因子，并挥动你们的魔杖将因子引向蜡烛……”

    宽敞的教室，清凌凌的声音回荡。

    众人振振有词重复着含糊不清的咒语，像模像样学着格薇指向蜡烛，然而直至最后一个动作定格，丁点儿火苗都没有。

    “动作只是辅助，不必和我做的一模一样，关键在于咒语的正确性。”

    原本略显整齐划一的施法动作顿时变成群魔乱舞，甚至还有人站起身慷慨激昂念起了咒语。

    教室里嘈杂的嗡嗡声一片。

    “……音节‘r’发音不能太长，要短一点，接近‘l’音……”格薇适时纠正。

    “我好像感受到火元素因子了！”

    在一众懊恼声中，克莱德的惊喜声尤为突出。

    “不错，接下来再尝试用魔杖去与它们建立连接。”格薇走到他身侧，颔首鼓励道。

    燃烧咒语不是复杂神术，不过一会儿，众人逐渐顿悟其中诀窍，纷纷成功召唤出火花，只是使用不熟练，教室里时不时还飞扬起火星子。

    还有甚者，一学生差点将自己的头发给点着……

    格薇将教室内的情景尽收眼底，对学生的基本水平大致了解。毫不意外，克莱德是所有学生中表现最优异的，最先将蜡烛顺利点燃。

    目光移至角落里那空荡的座位，点点浮沉在光束下跃动。

    阿瑞拉今日没来上课。

    阿瑞拉伤势太重，格薇昨天离开时她还昏迷发烧着，也不知高烧褪去没有，可别最后高烧成一个小傻子。

    格薇慨叹道，好好的一个伶俐小姑娘，变成傻子多可惜啊……

    撞钟声响，课堂结束。

    格薇把教材收进空间戒指里，留下作业后走出教室。

    太阳渐渐升至头顶，还带着夏末余韵的热意，格薇解开袖扣利落挽上两圈，思索着准备往云血杉林去。

    异兽气息是突然出现在那儿的，兴许可以从那儿寻找突破口。

    “格薇，请先等等。”

    严肃的声音从身后叫住格薇。

    又是他。

    格薇挑眉，“找我有什么事吗，塞托穆教授？”

    她语气礼貌客气。

    “你该做出个解释，你违反了《教师守则条例》第七十七条：授课内容应当严格遵照教材计划以及学院课时安排。”

    塞托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泛着公正不阿的寒光，板着脸道。

    “仅仅因为我先教授的是驭火术，而不是光明术？”格薇不可置信反问。

    “是！”塞托穆斩钉截铁，“我院坚持以光明术做为学生们的启蒙术，这个传统已经两百余年，今日你无视校规，擅自更改课程内容，将校规校纪置于何地！”

    格薇笑出声来，略有些无语道：“但凡是资深点儿的神术师都知道，光明术咒语深奥晦涩，且光明元素神力因子亲和度不高，驭火术比光明术更适合作为启蒙术……”

    “但这不是你可以违反教师条例的理由，”塞托穆皱着眉打断她。

    “且光明因子最充盈，整片大陆的神术师都仰仗光明神恩赐的神光，作为祂的信徒，以光明术为启蒙术理所应当。”他态度冷硬地驳斥格薇的观点，而在提及神明时语气却瞬间放轻了些，目光崇敬无比诚挚。

    “更遑论，如何安排授课内容是教务处和教授团们商议后定下的最合理安排。

    依照律例，我该对你做出惩戒，以儆效尤。”塞托穆话锋一转，丝毫不留情面道。

    “这和让婴孩先学跑跳，再学走路有什么区别，这规定本就缺陷！”格薇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是你们该对这其中的不合理做出调整，而不是用这压根不符合常理的破规定来惩罚我。”

    “塞托穆教授，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这里是学校不是教廷！身为老师要做的是尽可能让每个学生成为优秀的神术师，而不是培养光明神的信徒，什么信仰不信仰的都得靠边站！”

    “所以，抱歉，我可不会接受这莫名其妙规矩对应的惩罚。”

    说罢，格薇不打算和他继续纠缠，绕过他就要离开。

    塞托穆召唤出魔杖横挡在格薇身前，拦住她的去路，“格薇老师伶牙俐齿，总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开脱，不过，这些话还是当着雷安德院长的面说吧。”

    星月大楼，院长办公室里。

    雷安德头疼地看着悠哉游哉坐在软倚上品茶的格薇，以及一旁咄咄逼人、半分不肯让步分毫的塞托穆。

    打圆场道：“……嗐多大点事啊，瞧瞧你们两个为这微不足道的事在学生面前闹成什么样。”

    “院长，这并不是小事！”塞托穆双手撑在冰凉的办公桌面，身体前倾，明显仔细小心打理过的花白胡茬因着激动一颤一颤的，“格薇做为老师态度散漫，没有纪律性，视校规校纪为无物，还冥顽不灵执意不肯承认错误，反倒说我院制定的条例有问题！我仍坚持最初的意见，格薇不适合做老师！”

    一条条夸大的虚有罪名罗列下来，格薇就算脾性再好都得磨没，更何况她本身就不是好脾气的人。

    格薇将手中的精致茶杯往桌面一放，瓷器和大理石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清透的棕褐色水渍漾出两滴洒在洁白的办公桌面。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雷安德无奈地按揉眉心，模样七八十岁的老人深吸口气，忙抢在格薇之前开口道：“你们两个都先冷静点。”

    “我不够冷静么？”格薇反问。

    “先听我说两句，”雷安德语重心长安抚，原本精神抖擞的相貌看着一下老了十岁。

    “这事吧，格薇小姐说得不无道理，先学习驭火术的确更利于孩子们打基础，她也是为孩子们好，塞托穆你别那么较真嘛，”他朝塞托穆缓缓道。

    塞托穆移开眼，冷哼声表明不服气态度。

    雷安德见他终于安静下来，欣慰笑笑，“对嘛就这样，条例不合理的地方我会安排人去校正。今日之事你们各有两分错误，我谁也不好偏袒，你们各退一步，这件事说大也不大，就过去了。”

    格薇似笑非笑。

    显然，两名当事人皆不满意雷安德想大事化小的说辞。

    雷安德只当两人的沉默是接受了这套说辞，继续对塞托穆道：“至于格薇小姐是否能做一名合格的老师，从她第一课教驭火术还不能看出来吗？她绝对可以担任大神术导师一职的。年轻人嘛，有点个性多正常啊，我们该宽容点……”

    塞托穆向来敬重这位仁慈宽容的院长，他既已发话揭过此事，他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只得作罢。

    出了星月大楼后，他似一秒也无法忍受和格薇多待般，连最表面的礼貌都懒得装，只简单敷衍点个头就匆匆要走。

    格薇眼疾手快摁住他的肩，也不和他废话，直白道：“塞托穆教授，今天你是故意针对我的，对吗？”

    塞托穆拨开她的手，坦然道：“没错。”

    “……”

    格薇眼皮抽抽。

    她就诈他一下，没想到竟真叫她猜中了。

    “为什么？我自认为是没得罪你的。”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费尽心思混入布顿学院到底有何目的！”

    塞托穆沉着声音问道。

    黑沉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格薇的表情，周身的气压沉淀多年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