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

    德平四年,李家和张家结为婚亲。李成蹊嫁张家六郎为妻,彼时夫妻恩爱,公婆慈爱,正是畅意自得时。

    德平六年,李家儿郎直言上谏惹怒天威遭贬黜,张六郎受累调离京都,李成蹊随行途中不幸被贼寇虏去,归还时已身怀有孕。于年末,李成蹊染上风寒卧榻不起,因寒毒侵体落胎。

    德平七年,张六郎与李成蹊夫妻离心,同床异梦。张六郎仕途坎坷,愈发纵情声色,常于烟花柳巷处酩酊大醉。

    德平十年,李家再度起复,张六郎官复原职,李成蹊与其夫共赴京都。李、张两家和好如初。

    德平十一年,李成蹊久病难孕,允诺为张六郎纳妾以延子嗣。

    德平十二年,太后崩逝,国丧三月禁声乐。张六郎不耐心性遭弹劾,不久因疾亡故。李成蹊受累染病,不日收得休书一封,无处可去,疯癫痴笑一场空。

    德平十三年,李成蹊偶遇两僧化缘时,因一念之善,两僧予她一碗稀饭,唯余自己肠肚空空。同年,李成蹊居缇宁庵带发修行,法号寂清。

    德平十八年,皇后驾临缇宁庵,见得李成蹊举止娴雅,谈吐风趣,视之若知己。

    德平十九年,李成蹊还俗,奉皇后旨意入宫任女史。

    德平二十三年,帝后相继崩逝,诸王竞起,宫闱混乱。李成蹊自刎于镜前,血溅三尺不止。

    我问李成蹊:“前世之因,得承后世之果。你指点我,助我规避祸患,可知我该走至何处?”

    李成蹊闻言目光凝滞,久久不言。

    她经由上一世,该知晓当世之迹。可该走至何处,我与她皆未寻到答案。

    “女子立世,自来艰难。裴后如此,尚且棋差一招,更何况你我。”

    “我这一世,自以为看破红尘痴妄,不想仍贪慕荣华,望及与男儿并肩,封侯拜将亦为荣光。”

    “若如此,李家该悔......我也不是无家可归……”

    我不由打断她:“李成蹊,我想知道,裴后在缇宁庵同你说了什么?”

    李成蹊神色恍惚,缇宁庵只是暂且落脚之处,那些时日所经种种已忘却大半,只裴后那两三句点醒之语未曾遗忘。

    “寂清,你这般人才,真愿此生归于寂寥?”

    “张家弃妇又如何?世人评说,千万张嘴,说的不过是‘顺随天意’之事,顺之言其美,逆之言其恶。”

    “只是,这天地偏颇男儿。你若因此遂了其意,天地可不会因此怜你惜你。倒不如,豁出这身性命,成也好,败也好,终归要掀了这烂天泥地!”

    裴后是个出色人物,宫廷沉浮几十载,未有半分逊色,我不曾见过她,但从李成蹊的只言片语可观之。

    李成蹊羡慕我血肉鲜活,可她忘了,我与她本就是一体之躯分化而来。

    前世的她历经诸多蹉跎,岁月风霜消磨了棱角,只留下累累伤痕昭示过往种种实非虚幻。

    今世的我几经周转,只为避险趋吉。因果循环,那今世之因为何?后世之果为何?

    李成蹊说:“李鸢,你更胜于我。”

    我摇了摇头:“你我何必较出高下?你的因果,本也是我的因果。”

    李成蹊又问:“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定定地看着她,道出我这些时日所思所想:“若没有你,或许我也会走出一模一样的路子。如今,我大抵知道要做什么了。”

    “可是......”李成蹊叹道,“前世,到底是败了。”

    我们目光相接的霎那,她顿时了悟,凝眸笑道:“我知道了,这本也是该做的。”

    我回笑道:“那你呢?”

    李成蹊猝然长叹:“我......已是游魂野鬼,哪里能常待呢?你既知前尘往事,想来不必我相助也能事成。我当是去该去之地,你我就此分别,是了无憾事矣。”

    我正欲说什么,却闻世外山寺钟音鸣耳,“咚——咚——”,一下接一下,仿若穿林越海飞渡传音,左右周身回音荡荡,由此断了思绪。

    “檀越。”来之和安之两位师父目含悲悯地望着我。

    我醒悟过来,双手合十朝他们鞠了一拜:“两位师父,请受小女一拜。”

    来之师父笑而不语,安之师父则道:“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是报应亦非报应。”

    我至此别过两位师父离开了菩安寺,那时春光旖旎,草木丰茂,最好的光阴落到了此刻。

    李家的马车已至山下,来接我的嬷嬷是祖母派来的。

    嬷嬷见着我喜不自胜,不知不觉间说了好多话。

    “五姑娘,那几个老道唬人的,老夫人一眼识破了他们的计谋,背地里是大夫人指使的,要坏你的名声!”

    “张家臊的,自愿退了亲,好在你没事,不然老夫人非得剐了他们的皮!”

    “老夫人还说日后定要给你寻一门顶好的亲事,绝不会是张家六郎这种烂人!”

    “她还说啊,让你放一百个心,只要有她在,谁也不敢打你的坏主意!”

    我笑着一一应承下来,心里浮起一丝难言的酸涩和甜蜜。

    上一世的祖母去的早,没来得及护住尚且懵懂无知的李成蹊。

    怪道李成蹊羡慕我呢。

    我拾起碎裂的铜镜置于随身囊袋内,如此日日夜夜,我与她永不分离。

    这一世——

    德平十三年,来之和安之两位师父相继圆寂。同年,菩安寺主持获罪入狱。昔年风光无限的菩安寺被无名由的山火烧毁,彼时火光冲天,有清啼凤鸣自山林深处传过。

    德平十四年,我为裴后身旁女史,写诵奏牍不在话下。

    德平十八年,君王崩逝,裴后把持朝纲,自立储君。又一月,裴后称帝,改年号凤啼。我为一朝宰执,理政治国,终身未嫁得自由身。

    凤啼三年,承女君旨意,我责办女子书塾,许天下适龄女子入学,凡诗书六艺不逊男儿所学所成。

    又两年,我和李成蹊同岁。

    风霜磨砺,我不再年轻,只是我的血肉仍是鲜活的。

    李成蹊和我一起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京都。

    她心得意满,手指着无尽远方,道:“李鸢,真好,我们有了归宿,再不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初阳升起,笼着全城房舍街道的清薄云雾渐渐消散,好似美人的面纱拂去,露出皎然洁净的面容。

    “你我的归宿,该是彼此。”

    “正是如此。”

新书推荐: [假面骑士01]轮回敢死员的重刷经历 [诛仙]今天女主违反门规了吗 终于惹怒你了【gb】 做局哄骗本该被我攻略的男主反向攻略我 塔莱们的游戏 始乱终弃人鱼后他疯了 春朝花 焰吻无界 风信子 将军她入宫为妃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