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吃掉他。】
无边的黑暗中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声音。
江尧本来已经快睡着了，却硬生生被这道声音唤醒。
【好想吃掉他。】
【好想吃掉他。】
江尧：……好烦，要吃就吃，别打扰我睡觉。
“江哥！”
江尧蓦地睁开眼。
满眼的火光惊得他吐掉了嘴里的东西。
他咂咂嘴，才感觉到满嘴的血腥味，再一看，吐掉的竟然是一截横在面前的手臂。
低头一扫，嚯，自己正紧紧扣住一个年轻小伙的肩膀，那截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不是对方的还能是谁的。
从对方瞳孔的倒影，他看到了自己当前的形象。
丧尸。
眼熟的丧尸。
江尧歪了歪头，倒影里的丧尸也跟着歪头。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江尧清楚地记得，他应该是死了，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丧尸。
自己那颗晶核可是备给它的大礼。
按理说它吸收了自己的晶核不该活下来。
现在么……
江尧抬头环视四周，完全陌生的环境，以及，他再度低头，双手尖利的指甲嵌在陌生少年的肩膀，对方被逼得双目通红，眼眶里盈着泪，紧紧地盯着自己。
又是手臂，又是肩膀，应该很痛吧。
江尧稍微有些愧疚，随即松开了手。
【不能放！】
【我要吃掉他！】
【我本来已经吃到了！】
意识里的声音又闹起来。
江尧：闭嘴！
【我要吃！】
江尧：吃个屁，不准吃！
喝停了吵闹的丧尸。
他伸出手，放到了自己的太阳穴，试图手掏晶核，让一切都有个了解。
【不行！】
【不行！！】
丧尸的声音吵得江尧头疼，手被无形的力量牵绊，无法更进一步。
意识到这个办法行不通，江尧站起身，转头，看到了一把散落着手铐的椅子。
懂了。
他非常自然地走过去，坐下，将变形的手铐从脚依次扳正，扣上，然后闭上眼，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姿势。
【我想——】
江尧：你什么都不想，闭嘴。
声音不甘地弱了下去，最终如江尧所愿闭上了嘴。
室内一片寂静。
直到秦有朝小心翼翼走到江尧身边蹲下。
他哽咽道：“江哥，是你吗？”
回到驻扎地后没多久，江尧彻底异变转化为丧尸。
不可避免的结果。
最后关头的嘱托，不过是给出了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希望，既是不可存在，又是唯一的希望。
秦有朝知道，这是一个引他活下去的幌子。
不敢相信，又忍不住反问。
万一呢？
他不甘心放弃。
再次面对江尧，他的皮肤已经青白，眼瞳一片灰翳，完全没有了活人的样子，与他们杀死的无数丧尸一般无二。
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秦有朝本应该痛苦难当，但内心却意外地平静，与其说是平静，不过是因为死寂所以显得平静。
直到无意识嘶吼的人，或者说已经失去原本灵魂的丧尸，突然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心悸，心喜，在迈出第一步时转而变成暴怒。
明明不是他，谁准你用他的身体做出这样的表情！
秦有朝在几步之内下定了决心。
地下研究所一行，江尧已经教过他应该怎么做，他却因为自己的私心迟疑。
江尧的意愿一直摆在明面，不过是为了自己妥协。
他怎么能让他失望，让他死后还要替怪物背负骂名。
秦有朝深吸气，随即手中燃起了赤红色的火焰。
但真正要下手时，面对那张熟悉的脸，他竟有半刻的晃神，就是这一瞬，丧尸抓住机会将他扑倒在地，秦有朝横手格挡，被他咬了个正着。
本该在这时结束一切的，秦有朝想，只要将火点燃，哪怕连同他自己烧成灰烬也没有关系。
可仅仅又是一瞬，那双灰翳的眼也挡不住熟悉又陌生的神情。
他以为自己再度被蛊惑了。
丧尸模样的江尧却人性化地抬头看了看四周，又低下头看自己。
不可能有丧尸能模仿到这个地步。
丧尸的退后和他接下来一系列动作让秦有朝更加笃定了这点。
江尧没有死。
不管是什么原因，在变成丧尸后，江尧的意识一定还存在于这具身体里。
是了，既然他和凌祈能互换灵魂，那么就算他变成了丧尸，属于江尧的那一部分也可能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消失。
秦有朝小心地靠近，绝望又满怀希望。
“江哥，是你吗？”
嗯？
本来以为会等来攻击的江尧睁开眼。
他和对方对视了一会儿，渐渐觉出不对味儿来。
这可不是看丧尸的眼神。
“秦有朝，你在做什么！”
房门被打开，三两个人涌入，屋内一下嘈杂起来。
已死去多时的队友表情鲜活，惊怒地拉开靠近他的陌生少年。
“你疯了！”
年轻的自己神色惶然，怔怔地盯着少年流血的手臂。
另一个不认识，却上前揽住了辛随。
“别冲动，他受伤了，先给他包扎吧。”
辛随好不容易平静些许，却听秦有朝道：“我没疯。”
少年表情执拗，不肯分一丝视线给旁人，说着便又要靠近。
辛随狠狠地扯过他的衣领，咬牙道：“那是丧尸，不是江尧，秦有朝，你给我分清楚！”
“不管你信不信，江哥没有完全变成丧尸。”秦有朝的语气如此笃定和冷静。
辛随却扫过他的手臂，以为他是故意被咬。“你真的是疯了。”
秦有朝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江尧身上移开，辛随、凌祈、付泽远，他一一扫过。
不可理喻、回避和不忍，这是他从他们身上看到的答案。
他们不相信他。
秦有朝不再解释，他拉开辛随的手。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知道个屁！”
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彻底惹毛了辛随，拳头瞬间挥在了他脸上。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江尧睁眼看着这出闹剧，实在是满头问号，这时脑子里的声音又开始作怪。
【香，好香。】
【好饿，好想吃。】
他干脆放任了一部分权限，任由另一个属于丧尸的意识自由发挥，除了不许挣开束缚。
吼！
嘶吼声打断了混乱的场面。
活人一旦异变为丧尸，就会渴望新鲜的血肉，尤其是异能者，他们的吸引力比普通人类强数倍。
那种渴望会把本平静时还留有些微人的模样的丧尸变成非人的、丑恶的、令人生厌的怪物，哪怕是丧尸生前的亲朋好友，此时也绝不会将眼前的怪物联想到原本那个人。
回避的事实终于毫不留情地剖开在眼前。
凌祈最先跪倒在地，压抑的哭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江尧头一次看到自己这么没出息地模样。
倍感新奇。
房间内很快就只剩下他。
就在他以为很快会有人来处决他时，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魏玉瑾。
年轻的魏玉瑾。
是了，从看到辛随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明白自己不是穿越回了过去，就是陷入了什么临死前的幻觉。
“什么时候的事？”
陪他进来的只有辛随。
“昨天，或者今天早上吧，不知道，江尧让我们都离开，只有秦有朝一直守在门外，但你也看到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
魏玉瑾沉默了一阵，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呵”，辛随自嘲道：“怎么办？我也想问问怎么办，江尧倒是好，留下一堆烂摊子现在什么都不用管了。”
“或许，林教授……”
辛随烦躁地打断他的话。
“你知道不可能！”
就算可能，那他们杀掉的那些丧尸又算什么？
魏玉瑾不再说些什么。
付泽远不知何时走到辛随身边。
“辛随。”
辛随看了看他身后。
付泽远知道她在看什么。
“他没来，也暂时不会来。”
就在刚刚，他借包扎伤口的由头，给秦有朝注射了安眠的试剂，有凌祈的帮忙，哪怕他意识到不对，也只能挣扎着睡去。
这是临时举措，他也只告诉了凌祈一人。
说服他要比说服秦有朝更容易。
只需要告诉他这是江尧的本意，凌祈再抗拒，也会照做。
他没有任何犹豫，将原本的抗生素换成了足量的安眠试剂。
付泽远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江尧说对了。
昨日秦有朝谈话中途离开后，江尧又单独找他说了会儿话。
“我担心变成丧尸后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情况，如果秦有朝最终没有杀死我，就拜托你了……”
“为什么？”
“一种微妙的直觉。”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选择我？
“当然是因为你最明白后果。”江尧眯着眼，如此说道。
当时付泽远并没有完全听懂江尧的话，但现在他懂了。
他对辛随道：“我们必须杀了它。”
辛随为他不寻常的语气和内容而感到心惊。“付泽远，你给我说清楚。”
“它很可能觉醒了精神系的异能，就像艾琳女士那样。”
魏玉瑾听得皱起眉：“你是说它用异能操控了秦有朝？”
返回驻扎地后他已经完整地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包括付泽远本人的身份和凌祈与艾琳的关系。
付泽远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两人。
“你们看它的左臂。”
江尧甚至下意识想低头去看。
但他忍住了。
作为丧尸他不应该有如此人性化的举动。
好在魏玉瑾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被烧过的痕迹？”
“是秦有朝的异能”，辛随立马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他原本打算杀了它。”
“没错，我相信秦有朝不是会混淆想象和现实的人，他比谁都更期望江尧活着，也比谁都更不能容忍有人冒充江尧……但在最后关头，丧尸蛊惑了他，令他以为江尧还活着。”
“可是”，魏玉瑾不得不迟疑：“万一江尧真的……”
付泽远无比坚决。
“两年，我做了两年实验，切片过无数丧尸的大脑，哪怕有丧尸表现出了某种智慧，都无法抹除原本的神经传递消失的事实，身体真正的主人已经死了，而它们的智慧，更像是重新建立的属于丧尸的意识。”
怪物生出了智慧，逐渐有了和人一样的意识。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实。
“没有人知道它的异能到底是什么，到最后会不会连我们也一起蛊惑了，如果它还生出了智慧，那将是人类的灾难。”
哪怕江尧真的、真的……
付泽远垂下眼，无论如何他们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