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嘴。”

    姜在允戴着医用口罩，眉头微皱说。

    躺在诊疗椅上的男人顺从地张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无影灯有些刺眼的光线下，他眯了眯眼睛，喉结随着呼吸轻微滚动。

    姜在允调整口镜角度，她手上的不锈钢钳子，不小心磕到了他的虎牙，“抱歉。”她说。

    “医生？”男人突然出声，声音因为张着嘴而有些含糊，“我的牙……很严重吗？”

    “有些蛀牙。”姜在允的声音很平稳，丝毫没注意到男人的眼睛一直在自己脸上注视。

    她头也没抬的说，“舌头别抵着，嘴巴能张多大张多大，我看看上面的牙。”

    男人听话地又张了张嘴，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和隐忍的情绪。

    姜在允专注地检查着他的牙齿，结束后她起身整理着工具，语气公事公办：“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吃糖？蛀牙不少。”

    男人坐起来看着姜在允，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勾起她的回忆：“……奶糖太好吃了。”

    姜在允终于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冷淡：“要糖还是要好牙，你自己选。”她最后摘下手套，“牙疼不好受吧？”

    男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姜在允已经转身去洗手，背影疏离得像是面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患者。

    她洗完擦干手，就到坐到桌子跟前整理好病历，语气平静：“你的牙齿需要手术拔牙，去别的科室办理手续吧。”

    男人的手指攥紧了诊疗椅的扶手，指节泛白。他看着她，声音低哑：“……姜在允？”

    她没应，低头在病历上写着什么。

    “你，还好吗？”他又问。

    姜在允终于停下笔，抬眼看他，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是患者，不好受的是你。我很好。”

    男人的胸口瞬间钝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

    他找了她整整七年时间！

    这七年，他脑海里一直装着姜在允，一边拼命工作一边找她。但姜在允了无音讯消失了这么久，今天终于是见到了。

    可为什么现在，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明明当年，姜在允满眼都是他。

    男人不死心，他缓缓说：“我是徐斯言，你……不记得我了？”

    姜在允看了他一眼，冷漠的摇摇头，随后她快速写好单子，走过来递给他道：“你可以走了。”她转身要走的时候，白大褂衣角却被轻轻拽住。

    “当年在机场，我就约了你一个人，”徐斯言的手指勾着她的衣角，“我等了那么久……你为什么不来？”

    姜在允一把扯回衣角，突然生气的说：“徐先生！请你保持距离，这里是医院。”她眼底闪过些许厌恶的神情。

    徐斯言的手僵在半空，西装袖口下的腕骨微微凸起，他不敢相信她会这样对自己。他喉结滚动，方才还游刃有余的精英气场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丢弃的大型犬，连头发丝都透着委屈。

    “……你凶我？”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姜在允叹了一口气，恢复到面无表情，然后拍了拍被他碰过的衣角，仿佛那里沾了什么脏东西。

    这个动作彻底刺痛了徐斯言，他猛地站起身，一米八七的个子在诊室里投下压迫性的阴影，昂贵的西装面料擦过牙椅边缘。

    “姜在允，”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什么意思？”她终于抬眼直视他，眼神陌生得像在看医闹患者，带着不可理喻。

    徐斯言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你在嫌弃我？还是，厌恶我？”他的手指死死攥住挂号单，“明明当年未赴约的人是你，是你伤透了我的心！”

    他委屈的说：“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你，今天一有消息，我为了找你，急的差点被车撞死了你知不知道？可你现在爱答不理是个什么意思？”

    诊室空气瞬间安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你开车请自己注意安全，出什么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请徐先生注意言辞。”姜在允冷静的说。

    “为什么？”徐斯言泄了气，他忍着这么多年的委屈，小心翼翼的说，“……在允，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当时不该出国的对不对？你生气了对吗……”

    姜在允打断他：“徐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觉得需要倾诉，去找心理医生或朋友。”

    “这里是牙科医院，现在检查完你可以走了。”她提醒道，然后转身按下叫号铃，“下一位。”

    徐斯言愣在原地，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不解，和你真的舍得这样对我？他捏紧拳头忍着情绪。

    下一位患者是一位烫着卷发的大妈，她推门进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姜在允迅速调整表情，专业地引导大妈躺上牙椅，全程没再给徐斯言一个眼神。

    “啪！”徐斯言摔门而去。

    “哎哟喂～现在的年轻人……”大妈瞥了眼门口的方向，“医院是他家开的啊？这么大手气。”

    姜在允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镊子差点脱手：“抱歉。”她突然放下工具，“我…去趟洗手间。请您稍等。”

    没等大妈回应，姜在允已经快步冲出诊室。走廊的顶灯晃得人头晕，她跌跌撞撞推开隔间门，反锁的瞬间终于崩溃。

    她蹲在地上，口罩被粗鲁地扯到下巴，露出咬出血痕的嘴唇。她努力深呼吸调整情绪，终于压住喉间的哽咽。

    另一边，医院停车场，徐斯言狠狠摔上车门。

    他坐进车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指腹蹭过眼尾时带出一道水痕。后视镜里，他的眼眶红得吓人，像是要把这七年积攒的委屈一次性流干。

    他粗暴地扯开领带，旁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事务所的未接来电堆了十几个，可他此刻什么也不想做。

    10年前的八中，这个貌似平庸的女孩，不知不觉中抓住了他的心。

    此那一年以后，徐斯言眼里只有她。

    可现在，这个女孩不认识他了。

    还讨厌他。

    .

    ……

    十年前（2014年）。

    N市第八中学。

    一个夏日的午后，热烈的阳光透过礼堂的窗户洒进来，不知道全国是不是统一的，校园里总是栽着许多桂花树，空气中自然就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八中的礼堂里坐满了学生，大家都在等待着颁奖典礼的开始。

    姜在允今年高一，她坐在后排，手里握着一本笔记本，目光有些游离。她的心情并不轻松，母亲刚刚去世不久，她的世界仿佛失去了重心，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

    典礼开始了，校长和老师们依次上台发言，表彰那些在学业、体育和艺术上表现优异的学生。其实有些无聊，姜在允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主持人念出一句话：

    “下面，有请我校高二优秀学生代表，徐斯言同学上台讲话！”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姜在允终于抬起头，看到一个高挑的男生走上台。这个优秀学生代表，即使她平时不去刻意关注，也被同学们的讨论每天弄的耳濡目染，这人也算是八中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徐斯言，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黑色的校服裤子，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爽。他的步伐从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站到话筒前时，一束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仿佛他是整个礼堂的焦点。

    徐斯言的声音清澈而有力，他讲述着自己对学习的理解和对未来的憧憬，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浮夸，反而充满了真诚和自信。

    姜在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她发现自己竟然听得入了神。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无论前方的路多么艰难，只要我们心怀信念，脚踏实地，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光芒，所以，请各位大胆的相信自己！。”徐斯言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所说的话。

    姜在允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她从未想过，一个差不多同龄的男生可以如此从容地站在台上，面对全校师生侃侃而谈。

    他的自信和从容让姜在允感到一种莫名的羡慕，甚至有一丝向往。

    但如果换做她自己，那肯定是不敢的，就算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肯定也会说的唯唯诺诺、结结巴巴的。

    而且，姜在允的学习成绩和能力，现在不可能成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人和人之间的差距，通过一件事就可以看个八九不离十，她这样想着。

    不过此时此刻。

    姜在允也懒得去想别的事情，她的生活已经被母亲的离世彻底打乱，她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低下头，继续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试图让自己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

    典礼结束后，学生们陆续离开礼堂。

    姜在允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时，无意间瞥见徐斯言从台上走下来。

    徐斯言的身边围着一群同学，大家都笑着和他说话，而他依旧保持着那种淡淡的微笑，礼貌地回应着每一个人。

    姜在允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

    徐斯言是那样耀眼的存在，而她，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学生，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整理清楚。她转身离开了礼堂，没有再多看一眼。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在台上发光的男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这时的姜在允，还没有喜欢上徐斯言，她只是台下的一名观众，远远地看着徐斯言，仿佛看着一颗遥不可及的星星。

    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姜在允回到教室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同学。

    她的同桌是林晓晓，一个性格开朗、爱笑的女孩，她是姜在允在八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在这所学校里最亲近的人。

    “在允，你回来啦！”林晓晓看到她，立刻笑着招手，“颁奖典礼怎么样？有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刚刚姨妈来了，去厕所都没看上，太可惜了！”

    姜在允坐到座位上，轻轻叹了口气，“还好吧，就是一些常规的发言和颁奖……不过，徐斯言上台发言了。”

    “徐斯言？”林晓晓眼睛一亮，“就是那个高二年级第一的徐斯言？他不仅学习好，长得还特别帅，完美男神！”

    姜在允点点头，“嗯，他确实……挺优秀的。”她顿了顿，没有多说。

    其实她并不想过多谈论徐斯言，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林晓晓却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道：“他发言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有魅力？我听说他声音特别好听，是不是真的？平时都与没和这样的男生说过话呢。”

    姜在允无奈地笑了笑，“你呀，怎么这么八卦？你要是这么好奇，下次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晓晓撇撇嘴，“哎呀，我这不是身体赶巧了嘛……”

    两人正聊着，班主任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女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环视了一圈，然后开口说道：“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复习上节课内容，请大家打开课本，翻到第45页。”

    姜在允翻开课本，目光落在书页上，但她的思绪却有些飘忽。

    她想起刚才在礼堂里看到的徐斯言，想起他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情绪赶走。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母亲的离世让她明白，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去面对，她没有时间去关注那些遥不可及的人和事。

    姜在允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开始认真听讲。

    教室里只剩下班主任讲课的声音和同学们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高一的学业虽然繁多，但压力不是很大，至少放学了大家还可以哈哈笑出来。

    那些高三的同学每天上下学都像心怀大事的模样，都感觉绷着一根弦——高考。

    傍晚时分，姜在允背着书包，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了家。

    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着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放下书包，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客厅，仿佛还能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

    母亲走了，小小的她就得担起家务事。

    她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饭。

    厨房的角落里堆着几颗土豆和一把青菜，这是她早上出门前从菜市场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