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长相温婉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笑道,“夫君也是太小心了,我看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你何必做出这副样子,莫要把孩子们吓着了。”
申珩拉过妻子袁氏的手,叹道,“我又何曾想过要这般?只是太巧了,偏就让他们二人遇上。我还特意去问了他们这几日的休沐时间,哪里想到……夫人觉得这其中是否会有其他文章?”
袁氏眉目依旧温婉,“有没有的,又妨碍得了什么?就是有什么也犯不着寻摸到两个孩子头上去,真当我们几家大人是吃素的不成?”
申珩闻这妻子这一番称得上是完全悖逆女四德德容言功的豪言壮语,半点也没有出言责怪的意思,反倒很是开怀地笑起来,“我家阿鸣果非寻常,那我就也一并交由阿鸣护着了,阿鸣可不能厚此薄彼,不然我是会闹的。”
袁氏眉眼间漾上无奈,亲昵地一点自家夫君,“你啊。真是比蕴姐儿还会发痴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他们夫妻十数载,虽然膝下只得蕴姐儿这么一个女儿,却正正应了孟光接了梁鸿案,感情好得不得了,直把那些拈酸吃醋、欲看笑话的人气得仰倒。
申珩不知道妻子心中在想什么,被这熟稔的动作引着,不由得将思绪飘到老远。
沈家与申家是几辈的老交情,本来若是他们这一辈有适龄的儿女便会结亲,只是可惜了,最后还是没能如愿……
后来随着两家都越发鼎盛,便难免需要注意些分寸。毕竟子孙出息是好事,可是太出息就不一定多好了,尤其是他们这一辈长成开始挑梁。
二哥是文武双全又战功彪炳的镇西侯,大哥是未来的申国公府当家人,而自己虽不如两位哥哥的多,却也已经是从三品的膏粱富庶之地的知府;
而沈家,不说已经致世的沈老太师和沈相,光是三元及第已经官至刑部尚书的沈二侄,尚了嫡公主的沈四侄和获封郡主的沈五侄女儿,以及清贵翰林学士的沈大侄,就已经是非同寻常的显赫了。
更别说沈家大哥哥还与本朝唯一一位以国名为封号的大长公主结缡。
沈家如今在大雍可是独一份的煊赫无比。
而瑾哥儿家中的哥哥与侄女儿昙隐的婚期也快到了时候,若是圣上肯赐婚,那就更是天大的福分了。这样的紧要关头,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可真是不敢想,故而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的。
可就是这般小心翼翼,都有那叵测的小人暗中中伤,想到京中传来的信件,申珩不由得一叹,也真是苦了璟哥儿这孩子了。
袁氏最是懂得夫君的心思,光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又想着京中传来的消息泛起了愁,只得出声打断,也将她一直深埋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如今在知府这位子上已是连了两任了,年年考评也是甲上,京中还不曾来话吗?也好挪一挪窝才是,咱们蕴姐儿都还不知道京城长什么样子呢。“
“哪有这么容易。”申珩回过神来,“你不是不知,咱们家有父亲这个世袭不降爵的申国公和哥哥这个三代传袭的镇西侯,已是天家能给的无上恩荣了,若是再有个手中捏着实权的弟弟,可怎么让圣上放心。”
“沈家侄儿不也已经官至二品刑部尚书了吗,论起位高权重虽是不至于,可是要论起简在帝心,可不比郯哥低几分,况且沈姑夫已是为官做宰多年的了。”
“那就更不能行了。”申珩这么些年来一直不愿让妻子知道这些弯弯绕,却也知道妻子天生聪颖,既然已经问了便是心中已有定论,如今不过是向他寻个确切的答案而已。
他不是那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儒生,那些女子不可干政的话哄哄庸人也就罢了,不过是当权者为了巩固自己统治扯出来的大旗,故而只细细地给妻子掰扯开来。
“咱们家与姑父家虽是世代结亲的好交情,可近几年来也有意识地疏远了,究其根底,就在不能过从甚密,惹得上头人猜忌。需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若是没有警醒,自此是非便起了。“
”我只是心疼你,这么多年事事躬亲,哪有不勤俭恭让的时候?偏偏那些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还要拿着你做筏子。”
“这本来就是为父母官者应尽的绵薄之力,岂有以分内事去讨要赏赐的道理。”申珩搂住有些气闷的妻子,“好阿鸣,我知道你是为我委屈,心中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家这样做才是最好的,只是祸从口出,今后还是少说为妙。”
“这也只是在你面前我才会说的。旁人若是要挑拨,我自然是不答允的。“袁氏微微抬眼,看着夫君眉目间的温情脉脉,有些难过。
她的阿珩这般好,可因了那些小人背后嚼舌根、搬弄是非,却不得不主动自请外放。别人家都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手借人脉好晋升,就他们家有升迁门道都不能走,还得千方百计地想怎么才能升不了官。
”是,阿鸣最是贴心了,有妻如此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定然是我日日诚心祈愿,说不得捐了几世的香油钱才讨得了这样的好缘分。”
“惯会贫嘴,和你说正事呢!”袁氏这么些年被这人夸得已经能够面色如常地应付了,不过耳根子还是有点泛热。
申珩噙着一抹戏谑的笑,看着妻子嫩白的小巧耳垂染上的胭脂色,心情舒畅,连那些淡淡的郁气也消散了些。是了,有妻儿在侧,亲朋尚能往来通信,治下尚且安宁国朝还算太平,没有比这更让他如意称愿的了。
而升官发财,亨通仕途,他不能坦坦荡荡地说完全不在乎,毕竟一个但凡有点抱负的人,都会想着有一天能够实现古往今来无数士大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般的伟业,他是个俗人自然不能免俗。
也不会去免俗。
“终究是委屈你和蕴姐儿了。”
袁氏轻轻笑起来,眼尾的皱纹悄生慢长,眼里却揉进了少年时光里蕴藏至今的细碎光华,“我从来不觉得委屈,蕴姐儿也不会。你只管顾好自己,我们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就是最好的。”
申珩也嘴角含笑,他知道妻女不会怪他,但是心中还是总觉亏欠。觉得再做多少也弥补不了妻子这么多年跟着他东奔西走的幸苦,也心疼女儿一落地就要跟着他们几地辗转,就没有几个亲近的小姐妹。
还好这回有尤家小侄女在,也让他这个爹勉强能给自家女儿之前许下的承诺兑个现,虽然是迟了几年。
他倒也不是不舍得让女儿与苏远府本地士族的姑娘接触,只是他们家这些年,朝中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寻他们家的错处,他又怎么敢让女儿和不知深浅的士族女儿交往。
可尤家不一样啊,毕竟尤沈两家结亲后,四舍五入尤家也就是自己人了,他对尤家人是放心的,尤老太爷当时能在废太子案中蛰伏无事,也是个有本事的,至少不会是个蠢人,故而就算与尤家多来往些,也不至于担心让人拿住什么话柄。
只是这事儿,确实透露出了几分古怪,还有京中来的旨意……
思及此,申珩不由得开始在心中重新谋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