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难渡

    翌日晨起,尤瑾刚出院门就见到眼巴巴蹲在门口,满身满头都惹上湿意、不知在薄雾中等了多久的荀病白。

    因为最近他家小表哥一番非同寻常的动静,荀病白便是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把人拉回“正途”,但又挂心着好好的一个人像这样学下去都不定会如何,更何况是本来就底子虚的小表哥。

    他是练武练好了身子,瑾哥儿可不是!也就是这会儿没有能管的住的人在边上,要不然哪能看着人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

    没法子,他只能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人哄出院子,就算管不住人什么时候学什么时候睡,好歹也能管着人歇口气不是。

    故而在无意间听得梧姐儿念叨着要备生辰礼,荀病白便想了个法子让郁离将消息透露出去,也能把人带出来。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亲自上阵?想着上几回威逼利诱、苦劝无果反而险些被忽悠瘸了的经历,还有之前薅竹子的桩桩“恶行”,他可不是害怕被教训!

    当然了,自从小表哥那没日没夜的架势一摆出来,他也不敢进了。毕竟没劝住人他是没法子,但要是被忽悠着一块儿苦学,那可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地儿哭去了。

    反正他是有名的看见书本就会头疼,这样的福气还是不要去受了,实在是遭不住啊!

    尤瑾看着不断变幻表情的荀病白,大抵也猜出了这人心底里头的盘算,凉凉出声,“怎么?不到屋里头去等,要不说没见着人呢,我还道某个人怕漏了馅被逮住,出溜一下跑走了呢。”

    荀病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本来就没想着能瞒过去,这会儿被戳破也不觉得多惊奇,“我这不是心疼表哥你嘛!”说着,便挽上人的胳膊,嘻嘻笑着,开始闹腾起来,也不去管会不会被人瞧见在背地里嘀咕说嘴。

    尤瑾被人这样闹了一通,本就没有真的动气,这会儿子装出的那副冷硬面孔也维持不住,目光软和下来,“不是说好要去庆生的?可准备好了生辰礼?”

    “那可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说着便朝后头的小厮招招手,那小厮侧过身,露出一张雄赳赳气昂昂的小脸——正是梧姐儿。

    “这小祖宗可是早好几天就开始在我耳朵边念叨了,我哪里敢不好好选啊!”说着,荀病白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将一个铜鎏金珐琅彩镶嵌绿松石的盒子接过来,“就这盒子,可都费了我一番功夫寻出来的。”

    梧姐儿仰着小脸,“还不是病白哥哥非要问……”

    还不待人说完,便被急急打断了,“不是要给小侄孙庆生嘛!咱们还是快些去吧!”

    尤瑾似笑非笑,“哦?我倒是挺想听听梧姐儿要说什么。”

    “还是别了吧!”眼瞅着梧姐儿又要开始嘚吧嘚吧,荀病白脑筋转得飞快,“咱们是长辈,太晚去了不好。况且你那位族兄似乎和咱大侄子不太……咱们总得早过去些撑撑场面。”

    看着荀病白挤眉弄眼,又刻意压低声音含糊着说了一遭,尤瑾也心下一动。

    可顼家的那位族兄,似乎是比他爹要稍长些年岁的,是叫……尤璋?

    瞧着人似乎陷入沉思,荀病白捣鼓了两下胳膊肘子,见尤瑾望了过来,“咱们先过去,等在马车上我与你说。”边这样说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来来往往的仆役们。

    尤瑾面上挂上笑,牵起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梧姐儿的小手,“那便早些过去吧,回来再和你算账。”

    荀病白也凭着多年来上房揭瓦的默契,无缝衔接上了戏码,“不是吧,我可全是为了你啊!天可怜见的,我这样体贴细心的表弟可上哪去找啊!”

    “别贫了,病白哥哥你以为哥哥就不知道?”

    梧姐儿眸光一转,毫不客气地开始拆起台来。

    “好哇!梧姐儿倒与你哥哥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弱小无辜、寄人篱下的可怜人来了……”

    一行人闹着走远,留下一众嗔目结舌的仆役们,人群之中有几个身穿短褐衣裳的汉子默不作声地脚步一转,往耳门走去。

    等到身边只剩下自己带来的人,尤瑾这才将车帘子放下,目光转向懒洋洋坐着的荀病白,眼神示意他有什么消息就快些说。

    荀病白也不打幌子,只眉峰微挑,“你知道你那族兄,叫尤璋的,之前与你家关系很是不错么?”

    尤瑾微微皱眉,“什么时候?我只知道哥哥乡试回来后,家中才与族里的关系密切起来,可顼也是那个时候才与我家有年礼往来。”说着,他微微一顿,“至少,在我印象里是没有更早的。”

    他确实不曾记得哥哥乡试前与族里的族人有多少来往,毕竟虽说是宗族,但大多时候也都是族里有名望的族老们做主添置年礼、节礼,共同署名一份,送至京城来的,若不是关系十分亲近的族中亲眷或是有事相求、攀扯关系的,也不会独拎出来再备上一份送来京中。

    既然能从病白口中说出“很是不错”这样的话,那必然就不是一般的亲近了,毕竟寻常的面子关系这小子也不会着重拎出来讲。

    既是那般要好的关系,两家便自然会有不少往来的,旁的不说,就是除岁新春这样的要紧时节,自然是会单独送上一份礼的。可他也只见过署着尤可顼这个侄儿名字的来往多,毕竟逢年过节的这侄子都会给京中送来不少苏远府的新鲜玩意儿,家中大大小小,每人都有份。

    从这便也能看出这个大侄子妥帖周到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他来之前不仅他阿娘提过一嘴,就连他那向来是万事不管的爹都特意叫了他过去,耳提面命说了不少叮嘱的话,还发话道这人生地不熟的,若有事不好办、办不妥的让他也去找这个侄子商量着办。

    可尤璋,这个名字他确实是不曾见过的。

    若要说是年纪小漏了事那就更说不通了,记忆确实可能造假,但他天生过目不忘,若真有这般亲近如可顼一般,必然是连年都要派亲信上京送贺的,怎么也能混个脸熟吧。

    这事断然是不会记错的。

    既然如此,就是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是他探查不到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变故。毕竟年后那阵子他为了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还特意问阿娘要了这些年家中往来的节礼册子,自然也就万分留心与族里关系的往来。

    正所谓枝叶附根,手足系身。若是有人打着歪心肠要从族中入手,他们就算想要出手制止,也是鞭长莫及。

    可仔细推敲过来,却发现里头并没有多少能做文章的地方,别说做文章了,在那年乡试之前甚至都没有多少在档的记录。若说是有什么龌龊倒也罢了,偏偏也没听说过和族里闹过什么龃龉,就只是关系淡淡,真真是面子上过的去就是。

    这么一想,其中值得推敲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与族中的往来虽不过平常,但逢年过节的礼数看着也能过的去,这么冷眼一瞧,像是没有什么的,可这没有什么却是最大的问题。

    毕竟不论是如今还是往上推到祖父那一辈,尤氏宗族里头,得力的也不过就是他们这一支,最多就再加上后来发力、如今不在京城做官的九房那一支。这么一房好亲戚,不说多巴结吧,至少如这般的人情往来厚上几分总是不为过的吧?

    不是他自夸,虽然自家在遍地京官满城权贵里确实算不上名号。可在苏远府也是很有几分面子的,要不然也不会让荀病白跟着他一块儿回来。虽然这其中又有多少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上路,又有多少是想着将他们派回来充个耳报神就不清楚了。

    可他这会儿回过味来再细细想了一回,就发现其中不同常理的地方。难不成真的就一整个尤氏宗族都是淡泊名利无所图求的圣人贤者?还是说打着主意就是等到有事儿再递信要人出手相助?

    想起那几位族老的表现,尤瑾暗自在心中划了个叉。可那等到哥哥乡试中解后,才开始渐渐添上的几笔稍显密切的往来又做不得假。

    不会真的是看碟下菜吧?可是投注也不是这般路数啊。虽然他家阿爹没什么本事,可那也是在,好歹一个三甲进士呢!虽然之前都是磨洋工混上的礼部郎中,可那也不是尤氏能往外推的小小官员,更何况还有祖父母在呢!

    一番苦思冥想下来,尤瑾更是摸不着头脑了,脑仁也升起一阵阵针扎似的绵密刺痛。或许是最近休息得不好的缘故吧。他呼出一口气不去再想,只去看着面前噙着笑意的少年。

    “倒也不用这么看着我。”感觉到淡淡看着自己、重新恢复平静的脸,荀病白有些不快地嘀咕着,他还说想多吊会儿人胃口呢。

    “这消息是刑大哥无意中探听到的,只是其他的消息他也没听清楚。”荀病白面上浮现出一些古怪的神色。

    尤瑾察觉出不对劲,蹙眉问,“刑大哥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荀病白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人。

    “咱们大侄子那。”

    尤瑾虽然猜到结果或许会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听到这里还是染上诧异,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

    “应该不是直接从可顼那听到的……”他眉头蹙得更紧,“是他手下头的人?”

    荀病白唇角勾出一抹冷淡的笑,“你当这还与你家似的,他们这一群人可不能说铁板一块。光我看着,你这院子里的人就得分成好几拨,我跟着过来不晓得有几多人在背后嘀嘀咕咕的。”

    不说铁板一块了,那简直是各怀鬼胎、心思活络得很。

    尤瑾眉头却是松快下来,看着荀病白的脸色带上不可察的狡黠,“不必担心。”

    马车溜溜哒哒地停了下来,掀开帘子往外头一看就发现虽然只是个小孩的五岁生辰宴,但前来相贺的人可真不算少,就光是之前门前来去的马车就已经将这条不算狭窄的道路衬得挤挤挨挨起来。

    梧姐儿被嬷嬷带着从后面那辆马车上过来,明亮的眼睁得大大的,看着宅邸前头来往如云的马车和人,“好多人啊!”

    确实很多。

    尤瑾淡淡扫过面前的景象,没有过多停留,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便率先跟着已经迎上来的管家走进宅中。

    还没到堂前,就看见清俊秀朗的少年从旁侧小景穿过,快步走到几人面前,笑道,“兄长估摸着两位叔叔大抵是快到了,差我来接,这不刚好就碰上了。”

    说着,将那管家支去门前,亲自带着人往堂中走去。

    “这来的人倒是不少。”荀病白笑着打趣道,指了指还站在门口那挤挤攘攘的一群,“可见你哥哥是个人缘好的,有这么多朋友赶着来贺佳儿呢!”

    “荀表叔倒是说笑了,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捧场。”尤可珉也顺着看了眼外头站着的人,不过很快面上带出些尴尬来,“方才在里头和着人说话可真让我坐立难安,不如放我去再看几本新出的时论。实在是没法了,这才扯了两位叔叔的虎皮出来松口气,两位叔叔可心疼心疼侄儿吧!”

    荀病白闻言低声笑了起来,“你小子!倒是会扯幌子的!”

    尤瑾也带上些促狭,“怎么?还非要拉着你这府学里头的大忙人来?那我可要好好说一说你哥哥了。”

    方才还微有抱怨的少年变了脸色,忙出声,“可别,这一遭下去那我就真惨了。是今日府学正临休沐,我才被叫来招待的,兄长平日里也盯得我紧呢!”

    “你倒是护着你哥,你小叔叔这都还没说要怎么好好说呢,你就先急上了。”荀病白眉头微微挑起,不等人回又转过头继续,“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这会儿子可没有多少功夫去批你哥了。”

    尤瑾眉梢微动,就知道这人要说什么了,也不出声,只听着人继续阴阳怪气。

    “不过你倒是得好好劝劝你小叔叔,这人最近入了魔了,头悬梁锥刺股的,要不是我拉着巴不得直接住到府学边上去,夜夜与你促膝长谈呢!”

    一直跟在后头闲不下来到处打量的梧姐儿这会儿也凑了过来,板着小脸,“是了,小侄子你可得好好说一说哥哥。要不然咱们三个就一块寄信去京城,让大哥哥把他说一顿!”

    尤可珉面露诧异,看了好几眼状似八风不动的话题中心尤瑾,“若是小叔叔不嫌弃,我自然是扫榻相迎,早听哥哥说小叔叔天资聪颖,若不是无心科考,说不得如今我是拍马也不及的。”

    没去看自家荀表叔和小姑姑那一副反遭背叛的震惊模样,话头一转,“不过小叔叔要是真有进学的打算,悬梁刺股倒很是不必。”

    说着,朝尤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倒与平日里端庄雅正、蕴藉风流的少年君子不同,带出些畅意疏朗的快活气儿。

    尤瑾还没来得及再问,就听见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侄子笑着抬手一揖,“已到厅堂了。”

    见状,尤瑾便也收住将要脱口的话,转而去看正迎上前来另外一个侄儿。

    “不过是小儿生辰,自家操办一二也就罢了,哪里好劳动两位叔叔亲自过来。”话音刚落,眼尾就扫过了站在一旁的自家弟弟,终究是没出声,只继续道,“快将小少爷抱过来吧,也来见过长辈。”

    “可顼这话说的可就外道了,既说了是自家的宴,咱们做叔叔的哪有不到的理。”荀病白笑着接过话茬,又点了点梧姐儿的,“知道,你小姑姑可是早早地就开始催着我备好生辰礼来呢!”

    正说着话,就有一个干练的妇人抱着个小孩从后院过来了。那小孩圆嘟嘟的小脸绷着,可一双眼灵秀逼人,正滴溜溜地瞅着几个认不到的陌生人。

    不过当他眼睛扫到也被嬷嬷抱在怀里的小女娃时,肉眼可见地亮了眸子,绷着的小脸也扬起一个笑,只是……是个缺牙巴的笑。

    梧姐儿本来也正对着那小孩眨了眨眼,这会儿看见那空落落的门牙,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就不客气地笑弯了眼,不过还记着面前的小孩还是自己的侄孙子,不一会儿就止住了笑,端着脸一本正经起来。

    不过这会儿,还有谁没看见方才的

    那小孩慢慢憋红了脸,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被自家爹接了过去,只是记住了教训,这会儿不敢再露牙了,微微勾起的唇角倒真让尤瑾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瞅了瞅抱着小孩的老父亲,嗯,确实很像。

    而尤可顼无奈地将儿子放下,推到两位叔祖面前,“这是你瑾叔祖和荀叔祖,还有你姑祖母。”

    小孩虽然刚刚丢了面子,难免有些尴尬,但这会儿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爹还要小上一轮不止的两个叔祖,扑扇着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好奇。应是被家里的长辈教养的好,再尴尬好奇,小孩也没有失了礼数,“翰哥儿请瑾叔祖、荀叔祖安。”

    说完又朝着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的梧姐儿一揖,“请姑祖母安。”

    嫩生生的稚童音,偏偏一本正经地说着问安的话,让人不由得心生爱怜。等把两个已经按耐不住要往外头窜的小孩哄住,待在堂内一块玩儿后,荀病白忍俊不禁,“你家这儿子可真是生得乖巧懂事,比我小时候可强多了。”

    “我倒是希他日后能和荀表叔一样呢!”看着已经开始和梧姐儿说起悄悄话来的自家儿子,尤可顼转头对荀病白道,“他可是很仰慕表叔的,说将来要和表叔一样做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呢!”

    当然了,自家儿子之前也说过要和叔叔一样考个状元郎的话来就不必说出口了。

    “那可了不得了,可见是你与侄媳妇教导有方。”尤瑾笑着,觑了面上藏不住事的表弟一眼,开始与尤可顼说起带孩子的巧招来。荀病白半点没察觉,见两人说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也凑过去说上几句。

    别说,这一个两个都还面容带着青稚的孩子,做出一副长辈的派头和人探讨起育孩心得来,还怪好笑的。

    只是不一会儿,尤可顼和荀病白两个倒是心无旁骛的和着一伙来贺的讨论得热火朝天,尤瑾却渐渐分出了心神,时不时地去瞅那个卖着关子的小侄子。却只见得尤可珉早已经一手一个牵着小孩,溜出堂去躲懒了。

    心下便是无奈,想着只能再寻机会好好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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