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有了希望,人群逐渐活泛起来。

    以那一日送水的姑娘为契机,于欢逐渐融入人群之中。

    据带路的人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临安城已近在咫尺。

    于欢需要尽快和大家熟悉起来,起码混个脸熟,进城时才不会因为太过陌生而被举报。

    于欢走在人群中,聚精会神的听着身边人聊起临安城的话题,身旁传来一个孩子的叫声:“哥。”

    接着,一边衣角就被轻轻拉动了。

    于欢低下头,一个还没她腿高的小孩正仰头看着她。

    这孩子是之前那位姑娘家的,不知怎的,这几天突然就黏上了她。

    孩子手中歪歪斜斜的捧着一碗水,见于欢低头,用力把手中的水向上举起,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于欢顿了下,摇头柔声道:“谢……不,渴……”

    说罢抬手,轻轻揉了揉小孩微黄的头发。

    于欢这几日一直在学当地人讲话。

    骤然改变语调,她还不大习惯,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在旁人看起来,颇像个不大会说话的结巴。

    于欢不管这些,一有机会就认真的练习对话。

    于欢人长的干净,气质偏温和,认真看着你说话的时候,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够拒绝。

    在现代尚且如此,在灰头土脸的流民中只会更甚。

    且,世人皆慕强。

    于欢的身高在当地人眼里算是高的,面色红润,气血充足,四肢有力。

    看起来就不好惹。

    在于欢主动释放善意的情况下,没多久,大多数人对她的态度都变得很亲切。

    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

    遭到新交的大个子朋友的拒绝,小孩也不恼。

    他收回手,自己捧着碗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孩子喝的认真,整张小脸都埋进了木头碗中。

    虽然只是简单的清水,却喝的津津有味,仿佛那是什么琼浆玉液。

    于欢看着那碗看似清澈、实则不知有多少微生物的水,忍耐的抿了抿唇。

    她这会说话还不利索,又是个外人,就算说了喝生水不好,怕也没人会信。

    更何况——此刻也没那个条件让人们生火烧水。

    美滋滋的喝完水,孩子也没有回去。

    他把木头碗用绳子栓在腰带上,一蹦一跳的跟在新朋友旁边,时不时冒出几句童言稚语。

    于欢也不烦,耐心的一一回答他。

    孩子于是心满意足,愈发高兴的跟在于欢身边。

    这孩子每天跟着于欢,他娘从不阻止,似乎也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于欢抬头看向走在不远处的孩子娘,想到自己因为身高被本地人误认成男子,心中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旁人的称呼里,这位最早向于欢表达善意的姑娘名叫红姑。

    红姑似乎没有其他家人,一直带着孩子和同村人走在一起。

    马上要到陌生的城市谋生,她们这孤儿寡母的,怕是有些潜在危险。

    这个时候,看似孤家寡人、人高马大、大概很温和的于欢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了。

    同为女性,于欢不介意为母子俩提供些小小的庇护。

    因此,红姑的孩子过来找她时,于欢没有拒绝,默许了她们的接近。

    见此,红姑看上去轻松不少。

    …………

    红姑婆家是本地的外来户。

    家中本有一个婆婆,前些年生病死了。

    没多久,朝廷跟北边的蛮族打仗输了。

    军中要招人,红姑男人就被拉了壮丁。

    一开始,男人还有些口信、东西捎回来,后面渐渐便没了音讯。

    红姑使了银子托人去军中打听,都说没这么个人。

    偏军中也没有男人阵亡的消息传回来。

    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找不见了。

    大家都说,男人怕是没了。

    这年头世道乱,一个寡妇拖家带口的不好活。

    红姑的娘家人想让她改嫁。

    红姑不愿意。

    红姑和男人是当初在镇上做工时认识的,两人感情很好。

    她想等男人回来。

    若等不到,就一个人养大她们的孩子。

    都是成年人,既做了选择,便要承担后果。

    红姑的娘家人住在隔壁镇,离她们村子远,若无大事轻易过不来。

    红姑拒绝改嫁后,两边更是直接断了联系。

    她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时人淳朴,并未受到另个时空那些裹脚布“文化人”的荼毒,对女子要求尚没有那么苛刻。

    女人当家虽少见,但不是没有。

    且她们村正算是个清明的,管的住族人。

    红姑娘俩在村子里没太受欺负。

    但还是难。

    没法子,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诸多磋磨。

    越是这样,就越不能认输。

    红姑是个要强的,靠着自己,当真咬牙把家给撑了起来。

    但这会是在逃荒。

    人在艰苦时,底线往往会比平常更低些。

    一路同行的有好几个村,许多人彼此都不认得。

    红姑孤身带着孩子,人群之中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警觉。

    是以,于欢出现不久,她最先就注意到了。

    …………

    红姑观察了于欢一路。

    于欢是突然出现的,身材高挑,模样俊朗,一举一动颇为讲究。

    看着就不像普通人。

    于欢手上偶尔会出现些奇怪的东西。

    虽然于欢很小心,仍被有心观察的红姑看到了。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以她浅薄的见识,想不通对方是从何处得来的吃食。

    更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山间精灵还是游方的道人。

    她只知道一点,这认定是个有大本事的。

    那个时候,她便下定了决心。

    后来,红姑终于找到机会走到了这人面前。

    于欢比她想象的还要温和善良。

    红姑母子自从得到对方的庇护,周遭陌生窥探的目光骤然少了不少。

    第一天,红姑只是带着孩子不远不近的跟在于欢附近。

    到了晚上,她试探着让小儿子把行李拿到于欢近一些的位置。

    见于欢没有反对,红姑迅速把破旧的铺盖铺开,喜滋滋的叫孩子在挨着于欢那一侧睡下。

    她自己则躺在儿子另一边,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

    这一日,逃荒的人们终于来到传说中的临安城。

    这座城不愧村人口中的“大”,光是常驻人口就接近五万。

    这在纷乱四起的恒朝,已经是经营的相当有规模的城市了。

    古朴巍峨的城门上,以繁体字书写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临安。

    看到熟悉的文字,于欢很是开心。

    即便所处的朝代无比陌生,但能活在和华国类似的古代,仍让她有了不小的归属感。

    这会已是五更天,天色已亮,城门大开,进出城的人群络绎不绝。

    早起的商贩指挥手下拉着大宗货物,热火朝天的往城中赶。

    从家中背了青菜出来卖的农人满脸笑意,满是对生活的希望。

    打马出街的年轻人慵懒的打着哈欠,手中不忘拿着在街边刚买的美味烧饼。

    这里的人们生活如常,丝毫看不出此刻北方有大半地区还在被旱情困扰。

    于欢所在的流民队伍的凄苦落魄和周遭格格不入。

    流民从远处走来,还未靠近,便被城门上负责侦查的士兵发现了。

    及至近前,一行人被一小队巡逻兵拦了下来。

    为首的流民看到当兵的就发憷,僵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走在人群中间的几名村正连忙拨开人群走上前来,交出各自携带的身份证明,点头哈腰的解释着自己一行人的来历。

    于欢看到,为首的那名村正还趁着递证明的动作,塞了点什么东西过去。

    一个领队模样的人一边听人介绍,眼神犀利的看向人群。

    等手中握到不轻的重量,面容顿时和缓不少。

    于欢站在人群中后的位置,双眼微垂,尽量不引人注意。

    他们不是第一群逃荒过来的。

    临安城作靠近北方规模最大且没有受到旱情影响的城市,是不少流民的首选。

    更早以前,临安城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求路的百姓。

    流民太多,就地安置是不可能的。

    本地县令向上请示之后,又和幕僚多次商议,流程早就固定下来。

    这些流民都会被送到周边没有受到旱情影响的野地去。

    这年头荒地多的是,正少人开垦。

    此时已是夏季,麦子虽然晚了些,但种些黍还是可以的。

    县令大人着人请城中富户“捐”了些粮食,按人头发下去,再加上野草之类,足够流民撑到收获。

    再多也没有了。

    …………

    收了好处,那领队没有为难,简单问询后便叫他们去城门左边登记。

    都是流民,原本的户籍便做不得数了,为了方便地方管理,还需再登记一遍。

    顺着他的指引,众人这才看到,在城墙最左边的转角处立了一张长桌。

    有背着武器的大兵站在桌子两侧。

    桌前坐着两个中年书生。

    一个在休息,另一个则手拿毛笔正记录着什么。

    在他前面,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登记了。

    看那些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应当也是流民无疑。

    “先登记,然后就可以去后面领粥喝了。”那领队交代完,看在“孝敬”的份上,回头让手下一个小兵带他们过去。接着便转身走了。

    几个村正连连道谢,带着村人向那处登记点走去。还不忘打点一下身边的兵爷。

    于是,小兵也满意了。

    因为这点子“交情”,小兵直接把人领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那桌前登记的是本城拿钱办事的穷书生。

    当兵的带人过来,书生心里马上明白,这是走了后门的。

    休息的那位当下二话不说,单独开了一条队伍登记。

    那原本排队的都是流民,自是敢怒不敢言,只老实巴交的看着。

    小兵把人带到,揣着自己的外捞走了,留下村正们带着村人开始登记。

    因是给了钱的,这书生登记的时候还挺痛快。

    人家说什么,他就记录什么,并不多问。

    这些都是流民,他心里原也看不上。

    他只想应付了事,早早结束,好家去休息。

    登记过的人可以得到一个临时户口,用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至于之后具体是去哪里落户,还要看后面人的安排。

    毕竟好几个村子,人多,户籍又要一家一家写,速度快不起来。

    村正们一开始还跟着看了会儿,等到自家人都登记完了,就失去耐心,转身带着家人去后面的粥铺喝粥去了。

    于欢站的比较靠后,轮到她时,周围已经没有人盯着了。

    排队的时候,她早已经想好了说辞,正欲用自己尚不流利的本地话对付一二。

    不想,原本安静站在一旁的红姑一个箭步走了上来,对登记的书生笑着说:“先生,这是我家表弟,是我们新荒村的。今年才十六,孩子说话有些结巴,您这问询我替他答,免得耽误您老的时间。”

    那书生闻言,掀起眼皮看了红姑一眼,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于是,最后于欢只来得及说了自己的名字,其他都由红姑替她说了。

    有本地人作保,倒是比她自己硬编的消息更好些,户籍登记的也很轻松。

    于欢领了她这份情。

    成功拿到新出炉的一页薄薄的户籍,于欢珍惜的看了看,这才收进了包袱里。

    而实际上,那张黄纸写就的户籍在贴到包袱皮的第一时间,便被于欢小心的送进了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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