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873年,明治时代,春。
藤原府。
“美代子小姐.....这有您的一封信。”
花见在汀步路上远远的朝千寿子挥手,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清理庭院时用的扫帚。此时江户的樱花已经完全开了.....不,或许不应该再称呼之为江户,而是东京都了。藤原府泥土上的青苔是嫩芽般的绿,又带着一点俏皮的黄,可府墙外樱花的花瓣是粉嫩的,风吹落地后与藤原府的色调不甚搭配。藤原老先生却爱在庭院中筑山,清理起来有些费劲,这是花见所困扰的。
茶室的门是敞开着的,美代子放下茶杯,接过信封,蹙眉,嘟囔了一句:“信?....谁会给我来信?”旋即她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边加快拆信的动作,一边神情明显激动起来:“难道是上个月寄给出版社书稿回信么....”
信封被随手撇在一旁,上面歪曲的几个字写着“藤原小姐收”。
花见也打心底希望是来自出版社的回信。因为自从二小姐被绑架后,尽管被藤原家救回,笔下却再也流淌不出那样清澈的文字。
可看着美代子落寞下来的神情,花见明白二小姐的书稿又石沉大海。
那封信上写:
挚爱的千寿子小姐,
您依旧好吗?
这是您成婚以来,我的第一封来信。您教我的字并没有因为您的离去而生疏,相反,我每天都会临摹您留下书信上的字迹来缓解我的相思之苦。
在您成婚的这些天,我总是会梦到我刚来藤原府上做您下女的日子,那也是一个美丽的春天。千寿子小姐,请原谅我的无礼,严格来说我应该称呼您上杉千寿子——或是上杉夫人,但我不想那样做,因为在我心中您永远是藤原家族的大小姐,而并非上杉慎也郎的附庸物。您才华横溢,写作、品茶、浮世绘样样精通,您应该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17岁。
千寿子小姐,江户的樱花开了,一定很美吧。
我在奈衣郡永远的思念着您。
您的下女小林珠织敬上。
「2」
1868年,江户时代,春。
奈衣郡,藤原府。
小林珠织在藤原府上洗了三个月的衣服。
在这三个月里,有人叫她小林——那是府上管事的婆婆,或许会叫她去干活;也有人叫她珠织——那是和她一起洗衣伺候的佣人,或是藤原野。
她的母亲在1867年的冬天过世,跟着江户时代一起湮灭在日本历史的浪潮中,迎接珠织的是明治维新和其带来的胜利果实——一个崭新的明治时代。可珠织并不关心这些,她只关心在哪里能填饱肚子、能赚钱赎回妹妹。
跟着明治维新到来的,还有藤原家的大小姐,藤原千寿子。
藤原家族从江户时代,甚至是更早以前就是位于东京的大家族,而藤原千寿子却踩着江户时代的尾巴搬来了离京都不远的奈衣郡①。
奈衣郡不大,也比不上东京夜晚的繁华,但这里气候宜人、民风淳朴。珠织被好心的邻居关照,书信一封介绍到了藤原府, 于是在千寿子搬来奈衣的第一天,珠织就成了藤原家的一位下女。
消息如病毒般传播,没过几天,藤原千寿子搬来奈衣郡的原因便传遍了整个藤原府。
明治维新的开端给日本引进了西方的技术,藤原从几百年前的烟草生意逐渐向工业化转变。乱世中涌现出英雄,为了不被历史的浪花拍击被迫退场,藤原这一块巨大的蛋糕被虎豹豺狼所垂涎与忌惮。它们蠢蠢欲动又望而却步,于是柔弱的女子成了这场 明争暗斗的第一个受害者——藤原美代子在一个深夜被绑架,以此来威胁藤原家族。
这一消息给藤原家带来不小的打击,除了救回被绑架的二女儿,大女儿也被吓得一病不起。索性上帝眷顾百年根深的藤原家族,二女儿被救了回来,大女儿也被送到气候温和的奈衣郡修养身体,与上杉家族的婚事也跟着被推迟了。
但这些,12岁的珠织并不在乎,她抱着晾晒好的衣服、掠过多嘴的女佣,趁着月色匆匆回到自己休息的房间。她只想在劳累了一天之后睡个好觉。
藤原府很大,在造景的石柱后面,传来窸窸窣窣蕨类植物划过布料的声音,也有女孩子娇柔的喘息声。珠织的木履踏在木制的台上打破了这夜这巧妙的平衡,从流水石钵旁跑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她的木履踩在汀步路上,又跑过木桥,声响渐渐的远了。珠织发誓不是有意去瞧,但还是看到裸露在月光下、本该浴衣包裹着的光洁的肩膀。
珠织后知后觉,想要跑,却被叫停了脚步。那声音清脆慵懒,又带着一丝丝狡黠,却就是没有被看破丑事的羞愧。
珠织的心跳快如擂鼓,仿佛要跳出胸膛,偏巧那木履踩在木桥上清脆的响声不紧不慢,犹如一把慢刀在心脏上凌迟。
“你看到了,对吗?”
“什....什么....?”
“那个准备陪我度过寂寞长夜的姑娘.....她叫和子.....”男人一步一步靠近着珠织,珠织能感觉到他湿润的呼吸在她脖颈后流淌,“.....你打破了这美妙的幽会,让我想想我该如何惩罚你好呢.....”
耳边那块柔软的皮肤一痛,一直新鲜的杜鹃花插在珠织鬓角的发丝间。那男人和服的袖子抚过珠织的脸颊,月光勾勒出他精雕刻的五官。
珠织睁大了眼睛。
他说:“我叫藤原野,你呢?你叫什么?”
「3」
1873年,明治时代,春。
藤原府。
“原来是给姐姐的信件,寄错了地址么.....”美代子随手仍了那张薄纸。
那张纸就随意的飘到了茶室的角落。
花见见美代子暗淡的眉眼,便安抚说:“小姐,再等等,说不定出版社的回信已经在路上了。”
美代子恹恹的应了一声。
可是美代子知道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今年已经20岁了。虽说千寿子是她的姐姐,但因为同父异母的关系,她只比千寿子小几个月。如今姐姐已经和慎也郎结为夫妻,自己的婚事也将提上日程。
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在明年,全看父亲和母亲的意思。
若是结婚后更改了姓氏,那么她心爱的写作不再会变成一件易事,就算出版也会成为丈夫家族的荣耀。
她必须写出一些足以惊艳的文字,才足以对她的婚事产生一些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