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而又黏腻的空气牢牢地紧贴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林宛白忍不住扯了扯校服的领子,希冀着能捕捉到丁点的凉风。
可身旁都是加快脚步往寝室楼走的同学们,挨挨挤挤的,没盼来凉意,反倒是一阵又一阵难耐的燥热。
林宛白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尽可能往路边又挤了挤,盼望着许知夏能再快一点。 这丫头,怎么收拾个桌子这么慢,要是午休回去迟了,可就又要听宿管唠叨了。
“小白!我来了!”就在此时,一只冰凉的手掌猛的贴上了林宛白的脖颈,林宛白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偏头瞪了一眼许知夏:“冲这么凉,小心午休睡不着。”
“哪能啊,我这正是为了顺利的午休。”许知夏嘿嘿笑着收回手,大咧咧地挽过林宛白的手臂,“这狗屁学校,又小又破,连个风扇都没有,我要是不提前准备着,肯定又只能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这话倒也的确在理。
林宛白没再说话,感受到脖颈的冰冷一下子被热气卷走,只留下轻轻点点的凉意,意犹未尽一样,提供着最后一点舒适。
旁边拉着她的许知夏已然加快了脚步,被耳畔的热风一卷,林宛白竟然有了些放空的功夫。
她恍恍然望向越来越近的寝室楼,心底忽而像被只温柔的手揪了一下,泛起了一些点点滴滴的酸。
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已经来这所私立高中将近一个月了啊。
而在一个月前,自己还沉浸在中考失利的阴云里,捏着录取通知书迟疑了好久好久。
就在此时,许知夏却突然扯了扯林宛白的胳膊,不知天马行空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提高了音调:“小白,我好期待啊!”
她们已经快到寝室楼门口,脚步也放慢了些,正好让许知夏可以转头看她:“等到这次月考之后,咱们肯定就能坐到一起了,真是太好了!”
按照本班班主任的要求,每次考试之后都会按照成绩重新排一次座位,成绩好的同学则有优先选择权。而林宛白的成绩在班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肯定能有办法和许知夏坐到一起。
这样想着,许知夏忍不住抱紧了林宛白的胳膊,向她挤了挤眼睛:“到时候,你可不许嫌弃我问题多哦。”
因为离得近,许知夏身上有些许汗水不自觉地沾上了林宛白的胳膊,可林宛白却并没有躲闪,反而是主动和许知夏贴得更紧。
许知夏可能不知道,但其实,她才是更想说感激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开学的时候遇见了像个小太阳一样的许知夏,她还不知道要自己偷偷难过多久呢。
很快,两个人就结伴回到了宿舍,许知夏已经开始脱衣服上床,林宛白则去拉上窗帘遮挡阳光——
女生寝室楼建得高,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男生寝室楼的方向。
而此时,大部分同学已经早就钻进了寝室楼,空旷的街道上也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
可此时,偏偏就站着一个人。
那人影长身玉立,走得不急不缓,整个人晕在耀眼的光线里,几乎让人看不清面容。
可几乎下意识的,林宛白的脑海里却立刻浮现起了那张脸——
第一次见到那张脸的时候,是在开学第一天。
开学报道的时候,还没有发校服,大家穿得各式各样的,穿梭在低矮潮湿的走廊之间。
林宛白家里并不算富裕,虽然不至于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但也是规规矩矩的T恤牛仔裤,从小穿到大的款式。
十六七的年轻人正是互相打量的时候,林宛白看着周围,虽然发色千奇百怪的,到底对学校还是有些顾忌的,都没人穿什么出格的衣服,朴素无华,让人一眼看过去都记不住……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林宛白望向走廊尽头,那忽明忽暗的角落,吊儿郎当地立着一个人。
他实在是站得很不规矩,斜斜倚在栏杆上,任那包裹着破洞牛仔裤的长腿随意伸出栏杆外,也任那汹涌的夏风吹鼓了他贴身的T恤衫,衬得他的肩膀愈发瘦削。那T恤和别人的实在不一样,明明是挺拔如竹子的少年,T恤衫上却印着一朵显眼的雏菊,不仅没能缓和那锋利,反倒更显得违和。
顺着往上看去,先见到的是少年刀削一般的下颚线,他紧紧绷着脸,像一团阴沉的乌云,孤立无援地藏在阳光的最角落。 再往上,林宛白终于看见了少年的眼睛。 沉沉的,如同一块毫无波澜的深潭,边界明显,让人看不清情绪。
……等等,为什么她能对上那人的眼睛!
林宛白当即瞳孔紧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少年已经侧头看向了她,脚步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试图在少年那磁石一样笼罩过来的目光里躲闪。
她心跳如鼓,心脏几乎麻得受不了,只能听见耳畔有“怦怦”的撞击声,酥得四肢百骸都动不了了。
救她离场的却是刚认识的许知夏,她挽过她的胳膊,喊她回去拿新发的课本。
林宛白被拉着转身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隐约看见那少年对着她抬了抬眉——
肯定是错觉了。
那张沉静如寒冰的脸,她从不认识,又怎么可能因她而有变化。
后来,新班主任进班,絮絮叨叨和大家说了很久,林宛白这几天的精神也实在不算好,夜夜都梦回那失利的中考考场,拼命想改变既定的命运,却一次又一次徒劳地清醒。
她的思绪在新班主任如同念经的声音里逐渐远去,在上眼皮终于忍不住要与下眼皮见面的时候,余光瞥向了后门口的方向。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阳光从窗口大喇喇刺进来,几乎把那人全部罩住了。
那人似乎也嫌刺目,用新发的教材高高垒在旁边,自己则在那一点阴影里坐得安详。
阳光刺得她看不清那人的面目,林宛白只好虚了虚眼,总算看清楚,那人露出的衣服上、缀着一朵熟悉的小雏菊。
原来是他。
他之前在走廊里看起来并不好相与的样子,竟然进了教室却乖乖在听课。
新班主任还在上面目不斜视地继续讲着,林宛白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好像看见过这款衣服。
暑假里,她沉浸在失利的悲伤里,偶尔看了看初中的同学群,有一次99+的时候,就是在讨论这件衣服。
说是某一个品牌的最新款,光是设计了一朵小雏菊,价格便抬到了高昂的五位数。
林宛白转回眼,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
难怪那么耀眼,原来是金钱堆积的闪耀。
就如同此刻,林宛白站在窗口,看见那少年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阳光在他的头顶跳跃,如同给他渡了一层金光。
他低着头,略微有些长的头发几乎盖住了他的眼睛,他就这样慢慢悠悠地晃着,一点都没有急着回去午休的意思。
林宛白一边拉上帘子,一边叹了口气:
他可真是个天才。
哪怕根本不像班里那些拼命学习的同学一样,一下课就拼命刷题,一午休就努力补觉,他就好像有自己的生活节奏一样,轻描淡写地听课、写作业、考试——
但就是样样都做得好,无论是学业,还是各种课外活动。
可他却并不因为自己的家世和才华变得特立独行,而是积极地和大家打成一片。
在所有班级和老师的眼里,他温和有礼,体贴又乐于助人,无论老师、同学有任何需求,他都愿意主动帮忙。
根本就没有当时走廊上,林宛白看到的那阴沉一面的一点踪影。
他就好像是那遥不可及的太阳,光芒刺得耀眼,成为每一个老师口中津津乐道的“好学生”,让每一个同学自惭形秽。
与此同时,林宛白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是江郁青。
……可无论是怎样的他,都是她遥不可及的样子。
许知夏在身后呼唤的声音传来,林宛白赶紧松了攥着窗帘的手,回头上了床。
她紧紧闭上眼睛,努力让脑袋里关于江郁青的思绪全部抛干净,在终于要进入梦乡的前一刻,她的脑海里却突然想起了一个画面——
在栏杆边上,在她刚要转身的时候,江郁青冲着她、抬了一下眉。
……
枯燥的学习时光总是一成不变,很快就到了月考的时候。林宛白果然发挥得不错,获得了先挑选座位的资格,如愿以偿地和许知夏坐到了一起。
许知夏哪怕心里早有准备,也高兴得不得了,叽叽喳喳地在她耳朵边上讨论着中午要吃什么。
林宛白不时应着,手上也没闲着,还在收拾着自己刚刚搬过来的东西,忽而听见了身后有重物落桌的声音。
是后桌来了。
为了之后同学关系的融洽,林宛白准备先转过头打个招呼,可她还没完全转过去,却听到旁边的许知夏突然噤了声。
也就在此时,林宛白彻底转了过去,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沉沉的,如同深潭一样,如今却只浮着一层薄雾的平静的眸子。
是江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