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这么喊他们!”
小盛遇阳被吓住,呆呆地看着她。盛明锦一边拦她,一边招呼从墙下面钻出来的何舟渡带盛遇阳去他家玩会儿。何舟渡揣着人掉头就跑,盛遇阳不想走,一直往后倒,他为了捞孩子也跟着回头,看着裴梦嘴都咬出血,拿刚才砸在地上的玻璃攥着要往脖子上扎。盛明锦更疯,一只手去拦她另一只手握着把小刀也在自己脖子边上比划。
我靠啊一家疯子!
何舟渡跑得更快了。
后面一段时间盛遇阳就养在他家,半个月后裴梦精神稍微稳定点才又把他接回去。但那之后盛遇阳再也不敢提“外公外婆”,他爹更是事无巨细地列了个单子当成小盛遇阳的启蒙第一课。
真是有病啊。
何舟渡每每想起还是想如此感慨。
不过他都以为盛遇阳估计只能去参加外公外婆葬礼的时候才有一点可能见着老人家了,结果原来早就见过了吗?
“我爸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盛遇阳对此评价,“我三岁之后,他每个月都要带我去一次外公外婆家玩的。可能一天可能两天,都会在那边。他也就当着我妈的面不敢说,实际上比谁都敢干。”
阳奉阴违是他的拿手好戏,可喜可贺,他的儿子学了个十成十,稍微长大点之后不需要他帮忙找借口,每个星期都会自己找理由去玩。
现在想来,其实裴梦未必不知道。毕竟每次老师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撒谎比盛明锦还要自然。
少年靠着椅背想笑。他也真的笑出来,觉得离奇:“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们有病。”
“……不好意思啊我也觉得。”
“但现在又觉得他们好像没那么不爱我。”
何舟渡欲言又止:“不要PUA自己吼。”
他怎么没看出来?
盛遇阳组织了下语言:“其实他们不会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如果不是去你家,他们会把我带着上班的。后来我去外公外婆家,也有人跟着我一起。我一直觉得我家这两个实在不会养孩子。”
一个疯子,一个有病,怎么想也养不出来一个勉强还算正常的人。但盛遇阳安生长大了,没变得偏执,也不恶毒,勉强还有人样,全靠他爹小时候暗度陈仓,他妈当自己眼瞎。
他们不会养孩子,就把孩子间断地托付给会养的人,间隙里正常的时候就上演一下和谐家庭,这么下来竟然从没缺席过哪一段时间。
怪异却竟然没有缺少过陪伴和爱。
何舟渡愣住,惊愕地发现盛遇阳的记忆没有太多美化。连他都无可避免的被丢在家里过,但盛遇阳一直有亲人陪着。
“真是……”
两个少年在车里面对面哑然失笑,为迟到多年的发现庆贺自己原来被爱着。
阳光穿透车窗,被改造过的特殊窗子挡住一些,落进来的部分像摇晃树影间逃脱的碎金,跳跃着展现夏日的热烈心情。
如果有人在车上看书,光会正好落到书上。这种特殊的设计是裴梦的提议,她尤其喜欢在车上翻看一些纸质的东西,然后拍些好看的照片。这些纸质的东西往往是她自己手写的,没谁看过上面的内容。
不过裴想不一样,她永远是例外。
父母各有落处,离婚后的继子继女跟着来访,几个小时后来接他们去休息。裴想欣慰父母没有长久沉溺于她的失踪,仍然有了可以慰藉的后半段人生,送他们走后顶着头顶的阳光踢踢踏踏地跟着裴梦走向车。
“真好啊。”她感慨。
裴梦给她拉开车门,笑着问:“我以为你会生气。”
裴想从来不是好脾气,天生的聪慧和家里给予的爱给她自傲和贪心的资本,在她没失踪之前,她也吝啬于将自己得到的关注给出。裴梦想过她得知父母之后再婚是否会为此不平,觉得他们并没有为自己的失踪感到伤心或者愧疚。
这是她迅速接两位老人过来的原因之一。她要在裴想回来的最开始震撼下探究父母的态度,借由愧疚让久没见面的爸妈愿意为裴想可能的愤怒让步妥协。
但裴想不难过,不生气。
她好奇地翻着车上裴梦的手稿,看着上面印着好看的光,像曾经自己幻想过的、自己写的东西出版时希望用的纸张样子,咕哝着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人总不能为过去困着。你们又不欠我。”
她好像在回答裴梦的隐忧,又好像只是劝告此刻唯一的知情听众。
“我很高兴你们没因为我停止生活,就算要找我,要做什么,也应该是你们过得好好的再去做。人要向前看嘛,应该要向前看。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连高兴都不被允许,我有这么小气吗?”
她看向垂着眼好像又要哭的人,笑着问:“所以你一直觉得我这么小气的噢?明明我之前就说过的嘛,你们过得好比我怎么样重要得多。”
爱是裴想活着的理由。
那是初中时候裴想坐在楼顶想往下跳,被裴梦拉住后在日记里写的话。裴梦后来收拾她的东西才发现,才知道。
当时和父母因为什么吵架已经不太记得起,不是多遥远的事,但大脑会自动忘记一些事情。裴梦想起来也只记得母亲刻薄的那句“早知道就不应该生下你,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年纪太小,来自亲人的伤害胜过所有外界的痛苦,裴想坐在楼顶,心里一片空白。她走上去了才发现,就在原地坐下来,可能原本只是想吹吹风,楼下一点却随之传来尖锐的骂声。
“她是想吓谁!要威胁哪个!要死就让她去死!我倒要看她敢不敢跳下来!她最好一次就跳下来死了!”
“……你小声点!”
再小声,风也把话送过来。裴梦安慰的话还没想好,裴想已经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直冲向围栏。
“裴想——”
女孩儿破声的尖叫尾音都哑,被风推回嗓子里。楼下没了声音,天地一下子都好像安静下来。只有裴想慢半拍地回头,看着小小的、哭得在抖的妹妹。
她跌跌撞撞地要向这边走,脚软地却摔在地上。喊完那一声后说不出别的话,只一味的哭,含混乱喊,喊裴想,喊爸爸妈妈。裴想被爱拖着从坠楼的边缘爬回来。
所以她说,她是为了爱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