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修)

    凉州军营。

    暮色四合,议事厅灯火通明,映在冰雪覆盖的地面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萧衡看着手中密信,神色凝重。

    斥候传来消息,匈奴南北两大王庭动作频频——先是北部王庭炎岩部族带领族人将羊群分隔公母,遏制繁育,随后,和他们向来不睦的南部阗池一族也下达命令限制马匹交易。

    关外能耕种的土地有限,绝大部分人群都以游牧为生,将仅有的土地用于种植牧草,畜养牛羊和马匹。

    阻止牛羊繁育,就能将更多的牧草留给马匹,同时也表明了另一种讯号:斩断后路,驾驭马匹一往无前肆意虐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冬天不被饿死。

    种种迹象,足以说明匈奴有开战之意!

    门外一串仓促的脚步声响起,一群将领身着甲胄鱼贯而入。

    “将军,深夜召我们前来,可有什么要紧之事?”

    说话的人是军中幕僚娄先生,娄先生师从道家名流翁弘先生,自入世起便跟随萧衡的祖父征战沙场,历经他祖父、父亲,乃至萧衡自己,其人多谋擅断,不仅得萧家信重,在军中也颇有威望。

    “娄先生来了,快请坐。”萧衡丢下密信,抬起头,看着厅中众人,“可都到齐了?坐吧。”

    众将领依言坐下。

    范止轻坐在萧衡下首,看了一眼覆在桌上的信纸,手指轻扣桌面,问:“可是关外异族不安分了?”这种羊皮信纸只有关外的斥候才会使用。

    萧衡冷哼:“何止不安分,匈奴南北两大王庭冰释前嫌,大肆供养战马,倒有随时开战的意思。”

    范止轻闻言手指一顿,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此时开战……可有巧合?”

    萧衡倚在太师椅上,环顾众人,意味深长道:“本将也想知道怎么会这么巧。”匈奴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他将要前去迎亲这个节骨眼儿上。

    三年前,萧衡巡视边陲小城禹春,恰逢匈奴北部王储在边关作乱,率领三千轻骑掳掠大临百姓。

    萧衡一时怒上心头,不顾朝廷禁令,直接带兵出击,不仅杀了王储,甚至一举攻入南部王庭,若非朝廷五次三番下令召回,说不得匈奴南部便要就此族灭。

    那一战后,萧衡受到朝廷申斥,匈奴也被彻底打怕,老炎岩王痛失王储,还要应付无辜被牵连的南部一族讨要说法,又惊又怒,龟缩在草原蛰伏至今,草原中人对萧衡之名闻而色变,边关安稳了许久。

    但萧衡心知肚明,匈奴野心勃勃,享受惯了不劳而获的快感,又岂会安于现状?迟早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今岁以来,禹春附近小矛盾不断。

    为防边关生乱,萧衡早就下令禁止谈论他迎亲一事,圣旨赐下一月有余,未出现过纰漏。

    而今突然传出这样的消息,只能是……有人故意泄露。

    诸多将领都想到了这一层,后背不禁冒出了冷汗,也明白了大半夜的将军为何召集大家前来。

    有那脾气暴躁的一巴掌拍在桌上,“噌”地站起身来,脸色涨得通红:“去他爹的,要是被老子逮到,我……”

    话还没说完,萧衡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人猛地闭嘴,讪讪收回巴掌,一屁股坐下,暗自压下怒气未发的憋闷。

    范止轻双手抱臂,皱眉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般大的胆子。”将军治军严格,若是让他知晓是谁走漏风声,只怕想死也难。

    娄先生定定看了萧衡一眼,见他并不着急,便猜到他是在等那人自投罗网。

    娄先生收回视线,悠闲地捋了捋胡子。

    一时之间,没有人敢站出来承认。

    萧衡冷哼一声,下意识想要摸一摸腰间的春山令,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

    他不动声色将手收回,沉声道:“若是自己承认,挨过一百军棍,本将可以饶你一命,否则……”

    他眼中寒光乍现,目光穿过长桌直直射向门边之人。

    那人承受不住压力,啪地一下跪倒在地,面如土色,浑身僵硬。

    他砰砰跪地求饶,悔不当初,“将军,末将就是和那蛮族的商人吃酒时不小心……不小心说漏了嘴,求将军、求将军饶我一命,末将再不敢犯了,将军饶命啊将军……”

    地上的人哭得稀烂,浑似个没了骨头的爬虫。

    萧衡双眼一眯,很好,不但走漏机密,还擅自饮酒。

    他无动于衷。

    很快,门外亲卫一左一右将人拖了下去。

    脊丈砰砰拍打在人体上的闷响声透过门帘,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只见挨打,不见哀嚎。

    众人心中升起寸寸凉意,默默数着挨打的次数。

    突然,“砰”地一声,脊骨断裂,击打的声音戛然而止。

    范止轻撇了撇嘴:“真没用。”还不到三十之数。

    厅中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背脊生凉。

    “违抗军令者,便是如此下场。”萧衡环视众人,肃然开口。

    “末将不敢。”众人齐声大呼。

    众将领退出去后,萧衡看着剩下的人,不紧不慢道:“迎亲一事,子安代我前去。”语气中丝毫不见方才的严肃。

    “好。”范止轻一口应下。

    娄先生也一改先前的沉默,夸赞道:“此次匈奴挑选的时机甚妙,将军可以坐镇军中不用离开凉州,至于迎亲一事,事出有因,想来朝廷和郡主一定能够‘体谅’。”

    “不过区区一个郡主,你们怕她作甚!大不了往那坟场一丢,保管她吓得屁滚尿流!”

    说话的人就是方才怒而拍桌的步兵统领曲威,他原本是一个屠夫,肌肉壮硕力大如牛,是萧衡麾下一员猛将。

    众人听见他这般粗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萧衡顿了顿,随即抛出一则重磅消息:“本将收到传信,永朝郡主将携带十万石粮草前来凉州,虽然消息隐秘,但以防万一,子安你带五百轻骑前去接应。”

    范止轻脸色肃然,“这消息可靠不?”

    萧衡点了点头,吐出一个让众人惊掉下巴的名字。

    娄先生连胡子也不捋了,眯着眼睛道:“天家,还是有实力啊!”

    范止轻冷哼,语气嘲讽:“朝廷克扣军饷的时候,可没见这般慷慨。”

    萧衡顿时知道他们误会了,便将永朝郡主自费筹集粮草一事说了出来,倒没说将粮草献给他们并非本人意愿。

    范止轻心情这才变好,心里仅有的一丝抵触也消除了。

    萧衡看向浓浓夜色,想到自己送出去的春山令,心中的愧色便也消失了。

    这是萧衡单方面和永朝郡主达成的交易。

    尽管,她本人并不知情。

    ……

    姜羡鱼停笔后,轻轻吹干墨迹。

    她并不知道这封信能否送到镇西王萧衡手上,也不清楚萧衡会是何反应,她只知道,她要尽一切所能,将自己挖出这滩泥泞。

    一封信送不到,那就多写两封。

    姜羡鱼定了定神,又多抄了几遍。打算等绿染回来后,多找几家不同的驿站,将信送出去。

    除了这件事,姜羡鱼心中还有一些想法。

    除去绿染,她手中并没有其他可用之人,一旦遭遇考验,便容易倒戈,比如姚管家,比如红织。

    而绿染之所以对她忠心耿耿,是因为绿染并非家生子,是她十岁那年在路边捡到,换言之,绿染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她可以依靠。

    姜羡鱼很自然地便想到了今日遇见的流民,他们无依无靠宛如蚍蜉,任谁都可以轻易将他们压倒。

    但是,只要她将这些人聚集起来,聚沙成塔,终有一天,一定能够撼倒大树。

    经历了前世今生遭遇的种种背叛、放弃和嘲笑,就连赶车的老汉都知道,永朝郡主不过是朝廷为笼络权臣送出的祭品,她又怎能不渴望拥有自己的力量?

    大厦将倾,人人都可以磨刀,为什么她身为宗室郡主反而不能?

    姜羡鱼握紧手中纸笔,空荡荡的眼中燃出一抹火光。

    好在,因为她是女子,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正适合囤积居奇,韬光养晦。

    姜羡鱼举起自己的手,反复翻看,这双手纤细、白皙、柔嫩,最主要的是:干净。不过,只要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就算手染鲜血,她也在所不惜。

    不多时,绿染返回芙蕖院,带回了郁大夫的消息,他会让她如愿以偿。

    姜羡鱼暗暗点头,可惜郁大夫是太后的人,否则她还真想将其撬过来。

    “郡主,您在给谁写信?”

    绿染注意到她桌上的书信,好奇地问。

    姜羡鱼将这些信分别都装了起来,递给绿染,“这些都是我要寄到西北的信,你找个机会,将它们分别寄出去,切记,别暴露身份。”

    绿染见她神情凝重,自发提高了重视,点了点头,正色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会按照您的要求做的。”

    绿染退下后,姜羡鱼坐在窗前,啪嗒啪嗒拨弄起了算盘。她的嫁妆悉数都换成了粮草,身边可以动用的银钱已是不多。

    好在往日里她有将闲钱存入钱庄放利的习惯,日积月累之下倒也还算可观。

    姜羡鱼慢慢停下手中动作,这笔钱已经足够她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想到前世成亲之路上遇见的那些穷凶极恶的流民,明明往日里也是手无寸铁的温良百姓,稍加训练,便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进,可逐鹿天下,退,亦可安身立命。

    姜羡鱼内心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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