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将要脸着地之时,一人忽然从前方飞身而来,拽着她提腰而立。
姜羡鱼惊魂未定,抬起头来,发现救她之人正是沈由。
“啪——”
姜羡鱼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人既害她又救她,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可恨。
沈由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头去,清俊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五个通红的指印。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良久,沈由缓缓将头转了回来,紧紧盯着姜羡鱼,眼中森冷阴寒。
姜羡鱼这才意识到害怕,手掌虚握,猛地将右手背到了身后。大概是缺少打人的经验,她的手掌也被震得通红,火辣辣地疼。
她睁大眼眸,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是你先戏弄我的。”
拇指轻轻擦过嘴角,沈由轻呵:“郡主不用虚张声势,我从不打人。”他只会杀人。
姜羡鱼垂了垂眸,压根不相信他说的话。
想起今日的目的,姜羡鱼主动揭过此事:“今日来找沈统领,是有关乎沈统领性命的大事。”
“哦?是吗?”沈由漫不经心,“卑职还以为郡主是放心不下,专门过来查探粮草的,看来是我误会了。”
姜羡鱼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兀自说着自己的推测:“假如我父王当真调换了粮草,掩人耳目变成暗度陈仓,那么护送这批粮草的你,沈统领,该如何保证不会被灭口呢?”
沈由眼神轻忽,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姜羡鱼忍了忍,又道:“即使沈统领自诩武功高强,又怎知对面不会专为你设下天罗地网?毕竟,沈大人身上的弱点在有些人眼中只怕早已不是秘密。”
沈由眼神稍稍一变。
姜羡鱼嘴角一弯,再接再励:“既然此事隐秘,连沈统领都被蒙在鼓里,我若是主谋之人,定然不会愿意留下把柄在无关之人手上。”
“说不定,正好借此机会一举两得,既转移了粮草,又可以除去心头之患——”
姜羡鱼笑得意味深长。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离间之心,尽管,这只是她的猜测……
但从古至今无数弄权者因为疑心功败垂成,上位者疑心下位者,怀密者疑心主公,从晋安王手握沈由软肋便可见一斑。
沈由脸色终于变了,双眼一眯:“郡主为了这些说辞,准备了多久?”
姜羡鱼沉默。
她考虑这些并不完全只是为了说服沈由,更是为了找出真相,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利益,胜过了血脉亲情,让父王置她的生死于不顾。
姜羡鱼定了定神,看着沈由眼睛道:“虽然我不知沈统领的执着是什么,但是,与其被人利用自取灭亡,不如和我联手……徐徐图之?”
就在姜羡鱼以为沈由终于被她说服的时候。
沈由上下打量她一眼,轻嗤一声:“联手?郡主有什么是我没有的?哦,除了此处。”
他的视线微微一顿,停在她乔装后仍掩饰不住的起伏。
姜羡鱼脸色一变,欺人太甚!
沈由转身离开,翻身上马,队伍随之移动。
姜羡鱼攥紧了拳头,愤怒和失望在心头交织。
“还不赶紧跟上。”
沈由懒洋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姜羡鱼陡然抬头,只看到沈由骑在马上的背影,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沈由缓缓抬手,食指勾了勾。
姜羡鱼这才确定方才没有听错。
她目露惊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迅速跟了上去。
两马并行,姜羡鱼声音明亮——
“沈统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别请。”
“我想让你帮我送一封信。”
“不帮。”
“送给凉州范止轻。”
沈由猛然转头看着她:“郡主认识他?”
姜羡鱼两眼弯弯:“不认识啊。”至少现在不认识。
“那郡主要给他送信?”
“当然是因为我不好意思直接联系镇西王呀。”
“郡主为何要联系镇西王?”
“呃……提前培养感情?”
沈由差点气笑,瞄了一眼身边这个嬉皮笑脸的女人,不禁怀疑先前对她的评价。
她满嘴谎言胡说八道,只怕没有一句是真的。
沈由微微提起心,生怕自己一着不慎,落入她的圈套。
“如何?沈大人可愿意帮我送信?”
姜羡鱼偏了偏头,亮闪闪地看着他。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沈由一夹马腹,纵身向前。
姜羡鱼翘了翘嘴角。
去码头一次,送信一次,有了第一第二次,第三次还会远吗?
姜羡鱼心中哼起了小曲,慢悠悠跟在队伍中。
“红织?”
“你怎么在这里?”
刚到码头,姜羡鱼就看见了等在树下的身影。
红织快步上前,欠了欠身,向她行礼。
姜羡鱼翻身下马,阻止她道:“你已经不是王府的丫鬟了,不用这样。”
红织身子一顿,隐隐有些失落。
“伤心什么,成为自由身,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姜羡鱼这话出自真心,虽然气恼红织骗了自己,但毕竟有十数年的情分,红织选择忠于晋安王,忠于王府,在世人眼中并不能算是错。
至于她自己,终究是不能强求罢了。
红织咬了咬唇,转身拿出一身衣裳,递到她面前:“这是奴婢按照郡主的身形做的衣裳,和奴婢身上的一模一样,郡主要前往码头,若是被人察觉出不对,可用奴婢的身份代为掩护。”
姜羡鱼心中一颤:“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红织抿唇一笑:“郡主是奴婢看着长大的,郡主的性子奴婢还能不知晓?”定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姜羡鱼闷闷应了。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红织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姜羡鱼认真地看着她。
“奴婢当然相信郡主。”
姜羡鱼嘴角一咧。
“定然是有小人作祟,才害得郡主和王爷生分。”
姜羡鱼的笑容僵在脸上。
许久,她才扯了扯嘴角,收起脸上的笑容,道:“红织姐姐帮我更衣吧。”
红织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队商船由远及近驶入码头,一眼望去,遮云蔽日。
船身“姚氏商行”四个字金钩银划,气势涛涛,沉浮于江水之中,不减其恢弘。
那是姜氏开国皇帝御笔钦赐,奠定了姚氏商行皇商之首的地位,持此御笔,于江河之中通行无阻,过州不检。
看着渐渐靠近的船只,姜羡鱼心情复杂。
前世,粮草是何时被掉包的,她并不清楚,若运至扬州的粮草便是假的,说明外祖父也骗了她。
此刻答案就在眼前,姜羡鱼竟有些怯了。
沈由瞥了她一眼,看似随意道:“郡主可否相告,如何得知这批粮草将会被人替换?”
姜羡鱼看了他一眼,眼眸忽闪,如果说是她的亲身经历,只怕他也不敢信吧?
垂了垂眸,她不答反问:“沈统领以为呢?”
沈由自行脑补了她藏身书房偷听的一幕,眼眸一沉:“郡主还是小心为上,毕竟,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碰上我。”
姜羡鱼又想起了被他掐脖子威胁的那个晚上,他说这是,幸运?
“不然,郡主早就被王爷发现了,不是吗?”沈由忽然俯身贴在她耳后,阴恻恻道。
姜羡鱼浑身抖了抖。
暗骂一声有病!
见她吃瘪,沈由笑得极为张扬。
姜羡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眼角的泪痣竟然褪了色,鲜艳欲滴,妖冶异常,再配上他乌发红唇,浑不似个人类模样。
她一时竟看得痴了。
沈由笑声戛然而止,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威胁:“我最讨厌有人盯着我的脸。”若是换了旁人,他一定将其眼珠子挖出来。
姜羡鱼一个激灵,骤然回过神来。
不确定又看了一眼,这下是真的讶异:“你的痣怎么变颜色了?”
沈由脸色变了变,抚了下眼边小痣,似想起什么,凌厉的目光骤然射向她。
姜羡鱼也意识到大概是自己那一巴掌惹的祸,讪讪干笑,匆忙移开眼。
“哼!”
沈由放下手臂,不住冷哼。
姜羡鱼不敢看他,专注地盯着船只驶入岸边,抛锚,停靠,下人。
“沈大人,幸不辱命。”
下来的却并非船工,而是一个黑脸兵油。
沈由叫了声起,便跟着他往船边去。
姜羡鱼赶紧跟在身后。
身边人搬来云梯,架上船舷。
“郡主可敢登船?”沈由没有回头,在云梯前驻足。
姜羡鱼抬头,云梯简陋,两侧并无扶手,只能靠自己向上攀爬,危险不说,只怕动作也不雅观。
姜羡鱼并不惧怕这种刁难,仰起头,坚定道:“有何不敢。”
“好。”沈由向身旁跨出一步,转头看着她,挑了挑眉:“郡主先请。”
姜羡鱼走到云梯下,两手向上攀住,手脚并用向上爬。
云梯仅由木棍和绳子构成,一踏上去,便剧烈晃动。
姜羡鱼咬了咬唇,一步一步向上攀爬,摇晃剧烈时,便停下歇息。
几步过后,云梯忽地一沉。
她回头,是沈由跟了上来。
他动作极快,转眼便要追上她。
姜羡鱼吸了口气,憋着脸向上爬。
想象中沈由故意使坏摇晃云梯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姜羡鱼一步步登顶,在船夫的帮助下跨过船舷,歇在一旁粗粗喘气。
片刻之间,沈由轻轻松松跃入甲板。
一个喘如老狗,一个发丝微乱……
“咳咳……”
姜羡鱼两颊气得通红,不住咳嗽。
沈由微微一瞥,显然看穿了她的想法。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阔步迎上前来,拱手行礼。
沈由微微一笑:“郑校尉一路辛苦。”
男人避开了他的眼睛,恭敬道:“分内之责,不敢言辛苦。”
男人顿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姜羡鱼:“这位是?”
姜羡鱼浑身一凛,轻轻垂眸,切换红织的声音道:“奴婢红织,乃是永朝郡主身边的丫鬟。”
声音惟妙惟肖,就连沈由都不由自主朝她看了一眼。
郑校尉看了看她,又悄悄看了眼沈由,不敢多问,便在前方领路,带着他们一路下到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