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姜羡鱼回到芙蕖院,第一时间便让绿染将聘礼中的玉佩找出来。

    她的银钱箱笼,以前都是红织在打理。身边的丫鬟们一个个放出府后,她无心选拔新的贴身侍女,这些事情,就都落在了绿染头上。

    还好绿染办事用心,很快就将她所描述的玉佩找了出来。

    “郡主瞧瞧可是这枚?”绿染一阵忙碌,鼻尖微微沁出汗珠,小心翼翼捧着一枚玲珑玉佩递给她看。

    说是玉佩倒不尽然,从大小来看,它更像是一枚玉坠。

    色泽青白形如小山,近看质地细腻,远观莹润中泛着光泽,若是忽略雕工不计,倒也无妨品玩。

    小青山在指尖轮转几回,姜羡鱼愣是没看出它有何特别之处。

    “当日郡主见了这玉佩,心里不甚高兴,差点将它砸了,还是奴婢好说歹说才叫它得以保全下来。”绿染一边回忆,一边解释。

    绿染这么一说,她便想了起来。

    大临三年冬,南羌夷狄入侵大临,宗室贵族尚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浮华之中,并无多少人在意。直到夷狄铁骑连破益州三郡,怀王叔全家三百六十余口人尽数被屠,项上人头被夷狄蛮兵顶在旗首招摇示威,满朝文武这才慌了神。

    新帝连派三员大将,誓要将其屠尽,血祭王叔。

    然,三位大将接连败阵,拼死不敌,蛮兵铁蹄一路向西,直指京洛,又有七位老将折戟沉沙。

    至此,朝廷竟无一将敢领兵却敌。

    镇西军将领萧衡主动请缨被拒,一怒之下携五万士兵南下擒敌,见夷即屠,无坚不摧,不到三月便一举歼灭夷狄蛮兵,新帝与太后坐立不安,唯恐那萧衡趁机作乱犯上,连发十道急诏令其原路返回,为其加封异姓王并赐婚永朝郡主为妻。

    与此同时,镇西王萧衡青面獠牙,残暴嗜杀之名也传到了扬州。

    圣旨赐婚,姜羡鱼不得反抗,纵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只埋在心里。

    偏偏,镇西王送来的聘礼将不堪的联姻内情撕碎,令她永身难忘——

    一十六抬的聘礼,比街边的贩夫走卒还不如!更令人难堪的是,翻遍礼单也找不出一件似模似样的东西,足见其狂妄,也摆明不将她放在眼里。

    下聘之日,临安城上下都来围观,她的脸面就这么被丢在地上肆意践踏凌辱。

    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温顺与贞静瞬间破功。

    姜羡鱼宁死!也不愿意嫁给那个西北蛮子!

    可惜,还没踏出芙蕖院,晋安王派来的人就将她挡了回来。

    绿染为了安慰她,煞费苦心在一堆破烂中找出了这枚玉佩,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

    姜羡鱼一眼便看出这玉佩虽然用料讲究,但雕工极差,只怕不是出自什么名师之手。

    盛怒之下,她当即就要砸了去。

    绿染惊得半死,拼命拦下她,生怕这一举动传到萧衡耳中,惹怒了活阎王。

    姜羡鱼又惧又怒,生生咬碎了牙,将玉佩丢到了绿染怀中,下令再也不许让其出现在眼前。

    再见这玉佩,姜羡鱼眼神复杂。

    上一世,她恨萧衡势大,更视聘礼为奇耻大辱,自然无从知晓这玉佩竟还有隐秘的含义。

    现如今……

    姜羡鱼找来绳子,仔细地将这块小青山“玉坠”挂在脖子上,贴身藏于胸前。

    玉石微凉,她心里却渐渐生出一抹温热。

    范止轻是萧衡的左膀右臂,他这么看重这枚玉佩,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理由,她傻了才会给出去。

    姜羡鱼眼神幽深。

    忽然,院外逐渐传来阵阵踏步声。

    姜羡鱼走到窗边,见芙蕖院周围的侍卫正在有序撤离,她原以为是侍卫换班,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接替。

    她心神一动,迅速派绿染前去查看。

    好半晌,绿染才喘着气小跑回来。

    一边跑,一边惊喜道:“郡主,禁令解除了!”

    “当真?”姜羡鱼噌地站了起来。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她仍是惊喜。

    “千真万确!”绿染满脸激动,“方才奴婢刻意走出院子,都没有人阻拦。”

    姜羡鱼眼眸发亮,她还以为自己会一直被关到成亲。

    蓦地,昨日范止轻的话在脑中回响。

    姜羡鱼若有所思,难道是他?

    姜羡鱼猛地摇头,就当是不知情吧,若在这等小事上便耗费一个人情,她可要怄死。

    能够行动自由终究是件好事。姜羡鱼立刻就要给沈由传信,她这边失联了几天,不知道沈由那里进度如何。

    绿染带着信还未走出芙蕖院,就先收到了沈由的传讯。

    姜羡鱼迫不及待打开,越看越眉目舒展。

    原来沈由已经知道了她的情况,也已经将伏青等人安插到了香云寺和陈家村附近,时时刻刻盯着。据伏青等人反馈,就在她被禁足的后一日,有大量“村民”进入陈二虎家售卖谷壳,天黑才出来,同时,香云寺中的砂石也消失不见。

    沈由认为,粮草应当已经被调换,接下来只需静待时机。

    这个时机,就在迎亲之日!

    姜羡鱼总算松了口气,她唇角微翘,一双媚眼噙着笑意,如冰雪消融,眼波流转如春意降临。

    “绿染,不用送信了。”她微微抬眸,声音轻快。

    斜飞而来的盎然春色魅惑撩人,绿染呼吸一滞。

    很久不见她呆呆的反应,姜羡鱼噗嗤一笑,眼中明媚肆意而又张扬。

    绿染知道自己没出息,脸色羞得通红,她低低道:“郡主又取笑奴婢。”

    姜羡鱼知道自己失态,但屋里只有她和绿染,便不想伪装,任由春意蔓延满庭荡漾。

    “要是郡主可以日日都这样就好了!”

    绿染看着她的脸,忽然说道。

    姜羡鱼眼睫轻颤,好半晌,才轻轻抬眸,对她,也是对自己,轻轻地说:“好!”

    以后再也不要委屈自己费心遮掩。

    “啊——太好了。”绿染拽着她又蹦又跳,倒比她本人还要激动。

    绿染六岁来到姜羡鱼身边,看着她一天天出落得婀娜妩媚,偏偏为了保持端方仪态,不得不日日遮掩,以至于世人只知永朝郡主气质高华,却不知她貌可倾城。

    绿染虽不知郡主为何有此转变,但真切地为她高兴。

    四目相对,只有她们知道为何而笑。

    日暮时分,王府西北。

    一道黑影轻轻跃起,悄然落在屋顶。

    来人停顿一下,观察方向,忽而纵身一跃,落入芙蕖院中。

    室内,姜羡鱼正在沐浴,水汽氤氲,暖香袭面。

    萧衡循着声音来到窗外,笃笃敲响窗棂。

    姜羡鱼以为是绿染在外面,轻轻应了声:“进来。”声音中尚带着沐浴中的缱绻舒畅。

    萧衡没有多想,翻身跃入屋内,直到屏风后水声响起,他才意识到里面的人正在沐浴。

    萧衡猛地撇过头去,但身高腿长,一眼瞥见了姜羡鱼挂在胸前的春山令。

    盈润青绿,藏于起伏之中,既显眼又暧昧。

    萧衡没想到她竟然将春山令佩于胸前,自己日日在手中摩挲之物,贴在那里……

    轰地一声,萧衡血气上扬,剧烈咳嗽。

    姜羡鱼陡然一惊,迅速扯过屏风上的衣袍,起身喝道:“是谁?”

    萧衡顿了顿,背对屏风,不答反问:“你是永朝郡主?”

    姜羡鱼双眼微眯,还未来得及猜出此人身份,就被他接下来的话震动——

    “郡主的问候,本王已经收到。”

    本王?

    镇西王萧衡!

    姜羡鱼再次震惊!

    她瞳孔一缩,镇西王居然真的来了扬州。那前世呢?前世他是否也隐藏了身份而来?不,不,如果前世他真的在,不可能放任镇西军被人屠杀。

    可,万一是真的呢?

    姜羡鱼呼吸有些急促,思绪混乱。

    萧衡一瞬间就察觉到身后之人呼吸乱了。他忽然转身,向姜羡鱼走来。

    “站住!你干什么?”

    姜羡鱼骤然意识到他的想法,厉声呵斥。

    萧衡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近前一步,双眼微眯:“郡主是本王的妻子,早晚都要相见,何必拘泥?”

    无理!无耻!

    姜羡鱼避无可避,揪住衣袍,眼神中喷出火来。

    果真是西北蛮子!

    她想过和镇西王萧衡见面时的种种,譬如她要如何才能占据优势,公平谈判,唯独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形下。

    姜羡鱼胸前不断起伏,震惊和愤怒都被屏风上的影子无限放大。

    萧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临近屏风前忽地脚下一转,侧身进入了内室。

    意识到被他戏弄,姜羡鱼微微羞恼。

    萧衡大马金刀坐在桌前,轻轻倒了杯茶,仰头饮下,末了,轻叹:“不愧是扬州,处处繁华,就连这茶杯都如此精致。”

    “想来京洛定然更胜一筹。”他语气轻蔑,“难怪朝中将领如此不堪一击,想来是被京洛繁华浸软了骨头。”

    姜羡鱼默然静立,张了张口,竟无从反驳。

    满朝上下,再没有比他更适合说这话的人了。

    隔着屏风,姜羡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突然感到一阵羞愧,她也曾是身处膏腴久而忘忧的人呢。

    屏风上的人影低下了头。

    萧衡诧异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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