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席卷热浪，略过小镇中午空旷的大街，穿过树冠引起沙沙声，钻进没关窗的屋内带来一阵热风。
屋内横梁上，老旧电扇有一圈没一圈吱呀吱呀的转，配着机器的轰鸣声吵的人心里直冒火。
机器连接四五个传送带，两边分别站着一排的人。一个挤着一个，神情麻木大汗淋漓，手上不停。
面容疲惫的姜秋墨也挤在传送带前不断忙活，汗水不断落下，砸在地上留下的水印一会就蒸发了。
白色廉价背心被汗水打湿黏在背上散着热气，隐隐透出里面被晒得偏黑又结实的皮肤。不断流出的汗水让头发变得湿漉漉贴在额头上，一张清秀耐看地脸更是被汗糊了满脸，整个人就像从水里被捞上一样。
姜秋墨想擦擦脸上的汗，但他稍微一动就会被背后充满监视意义地视线盯紧。没办法，只能蜷缩一下手指稍微舒缓一下。他现在还不能停下。
等了好一会那道锐利地视线才从姜秋墨背上移开，这才快速草草的抹了把脸，好歹看清了。
指针指向了12点半，墙上挂着的老旧喇叭开始滋滋冒响。
人群虽开始骚动起来，但还是不敢停，可眼神却开始频繁看向喇叭，期待他发出后续声音。
喇叭滋了有几分钟终于唱出嘶哑的下班音乐。
人群一哄而散，各自找各自的伴往食堂移动。
“可算下工了。”姜秋墨身前面容粗犷大概有180的正统北方哥们刘鑫伸着腰慢悠悠往门外走，边走边招呼姜秋墨快点跟上。
姜秋墨活动了下酸硬的脖子快走几步跟着刘鑫一起离开了厂房内。
“你等下还是去三堂？”刘鑫问道。
姜秋墨点点头，“对，跟江瀚约好在那边，他说还是不太熟悉厂环境让我陪他。”
刘鑫则高深莫测摇头说，“三个月了还不熟？不信。他这是扒上你了，跟个没断奶的奶娃娃似的，追着粘。可怜我这个八尺娃娃没人陪着吃饭，当娘的骗心唷。”
刘鑫说到最后一句装的颇为埋怨，挤兑了姜秋墨一番。
一张鲁智深的面容强装林黛玉表情逗的姜秋墨笑出声。
“不至于，不至于。”姜秋墨轻笑否认两声接着说，“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三堂，江瀚应该不介意在多一个人。”
“可别。让我跟那个笑面虎吃饭折寿！”说完刘鑫猛拍姜秋墨背上一巴掌音调骤然提高冲前方喊，“唷，没断奶的娃娃来接人了啊。”
刘鑫喊完就一溜烟跑走了。姜秋墨边笑边柔被拍疼的背，目送刘鑫扑向另一群人朝自己挥手告别，转头就看见站在自己面前黑着一张颇为俊俏帅脸的江瀚。
要说江瀚是笑面虎姜秋墨其实没什么感觉，只是爱笑，怎么能说笑面虎呢？
江瀚长得在人均高个的北方也称得上高挑，脸也是厂里一绝。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睛平常细长微圆配上偏薄的微笑唇和笑起来若隐若现虎牙显的乖巧帅气，不过微眯起眼睛就会有点渗人比如现在。
“刚刚刘鑫冲我喊什么了？”
江瀚边说边眼神恨恨盯着刘鑫走的方向，看见他回头飞快用左手冲他比了个中指，同时右手自然地攀在姜秋墨的肩头。
“他是不是在说我坏话，想在哥面前败坏我的形象！”
“没有。只是说你比较粘我而已。”姜秋墨轻拍了下江瀚压在他肩上的手背安抚道，“快走吧，一会三堂都没饭了。”
顺着人潮到了餐厅，一进门一股热气伴着汗臭味混着肉香扑面而来，随后乱嗡嗡得吵闹声传入耳中。
“哥你先找位置坐吧，我去买饭。”江瀚闻到肉味语速飞快说完，两步并一步挤到了买饭队伍里。
姜秋墨转头找位置，被稍微熟悉的同事叫住，看着同事一脸的为难，姜秋墨领着去了稍微背着人的地方。
“那真的拜托你了姜哥！我最近要回老家一趟真的没办法。”同事一脸不好意思地说。
“哈哈没事，正好我今晚上没什么事。”姜秋墨摆了摆手，撇到江瀚已经买完饭就跟同事告别分开了。
同事挠挠头见姜秋墨快走几步接过江瀚手上的饭盘有说有笑的，不禁感叹关系真好，还没感叹完被江瀚看过来的视线渗的一激灵。
江瀚收回视线，朝姜秋墨笑着露出一颗虎牙，“哥就是太好心了，今晚还是我来吧，哥回去休息好了。”
“没有吧？不用，今晚我正好没事。”姜秋墨一边笑着回复一边眼神在两波高谈阔论的人群不断扫动。
“晚上没事可以陪我啊，干嘛要帮别人，其实我很想哥陪着我看电影的，但是哥一直说没空，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偏心鬼......”
江瀚的碎碎念被姜秋墨一笑泯之，他现在正在做一个艰难的选择。
两波人，一波是谈论政治，但是太高深莫测，很大可能最后是在不断的互吹声中结束。另一波是厂内八卦，手握最先进劲爆八卦消息，简直是吃饭必听之。
姜秋墨心下了然，拽着蝶蝶不休的江瀚坐到谈论八卦那桌后。
“哥？！”
“我知道了，我有听，好了先别说话，吃饭。”姜秋墨快速敷衍安慰完，嘘了声示意江瀚安静，开始竖起耳朵听前桌谈论八卦当下饭菜。
江瀚看着姜秋墨边吃饭边悄悄竖起的耳朵叹了口气，安静下来一起听。
“靠！我跟你们讲，这个活简直没法干了，那个死胖子跟TM鬼片演的背后灵一样一直盯着，生怕我偷一点懒，老子想擦个汗都不行！！”
姜秋墨颇为赞同的轻微点了一下头，江瀚趁机把两块肥肉塞进姜秋墨的饭盘，无视被他发现后颇为埋怨的眼神。
“话说你们知道吗？”前桌声音骤然压低。
姜秋墨夹着肉准备塞回给江瀚的动作一顿，心思顿时跑到前桌，江瀚盯着停下的筷子看了会，偏头又看了看前桌。
“什么？”
“你快说啊！”
那人一脸高深莫测，等了好一会好似从听众好奇面容得到满足，这才慢悠悠吐出下文。
“我前天不是去了趟镇里办事，你们猜我遇到谁了？”
姜秋墨听着下意识把筷子塞进嘴里，瞬间被腻的回神，抬头看见江瀚捂嘴无声狂笑不止，边笑边拿着水杯往前递，杯里的水被振的往外撒了些。
“...”姜秋墨无语凝噎夺过水杯一饮而尽好歹压住了油腻的感觉。
“看见谁了？快说啊”
“对啊，别专门停啊！忒不厚道了！”
“别急别急啊，”那人缓缓嘬了口杯里的水，头往桌前伸了伸示意周围人凑近一点。
“我看到了李嫣丽！”那人说到后面声调骤然拔高，靠他近的人瞬间刺的耳膜生疼，姜秋墨和江瀚也被吓了一跳。
食堂瞬间安静了下来，都被声音吸引看向那人，片刻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那人被同伴狠狠扇了一巴掌，终于消停下来不在做戏。
“李嫣丽？”姜秋墨有点疑惑这个人是谁。
江瀚目不斜视吃饭随口答道，“就是我在的二厂房，厂花。”
姜秋墨微微颔首，想起来了是那个年纪不大长得比较漂亮的女孩子。
那人被同伴拍的受不了急急说，“别拍了，我这次一定好好讲。”
同伴这才收手，面无表情揉着耳朵。
“我看见李嫣丽去了小旅馆，后脚王胖子也跟着进去了。”
食堂顿时抽气声四起，离得近的扑到那人桌前七嘴八舌不断追问真假。
“真的！我拿我电焊线第一名保证绝对没看错！而且你们猜我还看见谁了？”
“谁？”
“王胖子她老婆，王三火！”
旁边高谈阔论那波人听到这里不约倒吸一口气，嘶了声。
听到这，众人基本都品出味来了，也不管那人后续说的什么，都议论纷纷起来。
“没想到啊，李嫣丽看着那么纯原来这么不检点。”那人猥琐一笑，“连王胖子都下的去嘴。”
周边人听了，瞬间挤兑回去，“王胖子怎么了？不比你有钱啊。你就别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那怎么了？都被人搞过了装什么纯。老子是没钱啊，可是我下面大啊！”
说完，周围男人哄堂大笑，边笑边挤兑他不要脸。
江瀚抬头看见姜秋墨眉头紧锁地看着身后，顺着视线忘去看见身后那群人玩笑越开越大。
“等我一下。”江瀚起身凑到姜秋墨耳边说道。
“？”姜秋墨愣了一下眼神下意识跟着江瀚。
看江瀚坐了回去，身形一扭伸出手卡住离得最近的人脖子往微微往后拽。
“哥哥们，能不能安静会？”江瀚张开嘴露出小虎牙笑着问道。
见那人还在愣神，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真的太吵了，吵的让人受不了，能不能安静会那？”
“不是，你TM谁啊？”被卡住脖子那个终于回神，边破口大骂边扭动身子试图摆脱压住自己脖子的胳膊。
江瀚边笑着回答，边胳膊不断使劲，“哈哈陌生人了哥，不要那么凶吗，能不能安静一会呢？哥。”
那人摆脱不掉，胳膊压住脖子气管被憋着满脸通红，只能边拍江瀚胳膊边点头。
江瀚猛的松开胳膊，平淡地看那人猛咳几声不断深呼吸。
等那人平缓好了这才笑眯眯说，“谢谢哥的理解。”
那人张嘴就想骂被回神的同伴拉住，嘴唇蠕动几下没骂出来，愤愤瞪了江瀚一眼，彻底闭了嘴。
江瀚扭回身看姜秋墨一脸担心，笑着露出虎牙笑起来安慰说，“没事了哥。”
姜秋墨微抿了下嘴，看着笑的一脸灿烂的江瀚心里微微发暖，跟着笑了一下放下心来。
江瀚见姜秋墨笑起来呆滞片刻，觉得耳朵微微发烫。
吃完出餐厅没几步就是一条小路，小路旁栽了一排白杨树，也不清楚那年载的现在各各长的枝繁叶茂。
目前离上工还有一段时间，大多数人吃完饭会选择聚在树阴处休息一会等待开工音乐响起。
姜秋墨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带着江瀚多走了几步找了个人少的树荫，拍拍膝盖蹲了下去。
“抽烟吗？”姜秋墨单手甩开烟盒举给江瀚。
江瀚抽出一支烟。姜秋墨点着后，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隔着雾看江瀚在一旁找了半天火没找到。
姜秋墨眯着眼把打火机扔给他，江瀚笑眯眯接过去三两下点着火，夹着烟懒散靠在树干上，深深吸了一口说，“爽死了。”
姜秋墨往前伸手臂舒展，一只手夹着烟。
扬头看树叶被阳光照射跟金箔一样一闪一闪的，顿时迷住了眼，没注意到身边突然安静下来。
江瀚看着姜秋墨眼神晦暗不明，眨眼又消失不见，笑眯眯凑到姜秋墨身边。
“哥，很讨厌别人开这种玩笑？”
姜秋墨被挤到猛的回神，看着不远处四五人群聚在一起高声谈论李嫣丽，缓缓开口，“还好，家里有个妹妹不太习惯这种。”
江瀚若有所思。
“那我也不喜欢了。”
“什么。”姜秋墨被突如其来一句搞得疑惑。
“哥很讨厌那种事情，那我也就讨厌。”江瀚把脸埋在臂弯侧头眼睛亮闪闪看着姜秋墨。
这时起了微风，带起江瀚碎发，吹出点点涟漪。
姜秋墨噗嗤笑出声，摸了摸江瀚头发，“小孩子脾气。”
说完站起身，江瀚下意识拉住姜秋墨衣角，“你去哪里？”
“上个厕所，一会回来。”姜秋墨温和一笑。
姜秋墨缓步走到公共厕所，没走近就听到争吵声，姜秋墨下意识看向公共厕所不远电话亭。
是八卦话题中心的李嫣丽，不知道在跟谁通电话，争吵声很大，眼尾都气的泛起红晕。
姜秋墨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进去厕所。
喇叭轻快播出上工音乐，伴着音乐声工人忙迈步去往工作岗位。
“哥，我等了好久。”江瀚一脸委屈。
“哈哈，不好意思了，我们走吧。”姜秋墨笑着拉起脚蹲麻的江瀚。
下午厂房更加地闷热。王胖子被太阳一晒车间一闷，身上的短袖就贴在了他肥肉上，难受的要命。
早早躲进办公室吹电扇去了一下午没怎么出来。
王胖子不出不来这一下午，工作还是繁忙，但没有如芒在背的视线，工人们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临近下班工人互相小声交谈，开开小玩笑。
“秋墨，你知道李嫣丽吗？”刘鑫扭头悄眯问。
姜秋墨动作不停说，“知道。”
刘鑫一脸不可置信，“你居然知道？那估计全厂都知道了。”
姜秋墨挠挠脸一脸无语说，“我看起来是那种不听八卦的人吗？”
刘鑫上下扫视，最后郑重点头说:“很像。”
“...”姜秋墨沉默伸手把刘鑫头扭回去。
隔了一会刘鑫又扭头“话说你今晚准备帮汪洋上机器补产量？”
“对，他说晚上要坐火车，回老家看生病的老母亲，让我帮忙补一下，我看了还剩没多少。”
刘鑫撇撇嘴:“嘿，那小子，搞不定居然拉你顶，你是不知道明天产量大检查，咱们厂房就汪洋没完成。”
刘鑫见姜秋墨一脸平静，恶劣一笑，起了坏心思。
“也就是说今晚这个厂房只有你一个人，听说了吗？咱们厂子晚上可是会有鬼......你眼睛进沙子了吗，一直眨眼干啥？”
刘鑫头直往后伸想看清，身前突然很大声咳嗽了一声。
刘鑫猛的扭回，脖子发出清脆响声，疼的他直接嚎出声，更吓人的是王胖子正用想把他生吃活剥的表情盯着自己。
“……”
姜秋墨一脸笑意跟萎靡的刘鑫道别，身后多了个尾巴一路跟着他去门卫处代填晚班表。
见门卫处没人，姜秋墨看着人来人往大街打发时间等着人来，感慨刚刚路人长得少见高状，不太像本地人。
见门卫还没来姜秋墨只好自己捞出排班表一笔一划填上汪洋名字。
江瀚趴在桌上一脸不高兴的转着门卫处铅笔。
“哥真的不用我陪着你吗？”
见姜秋墨摆手表示不用，不死心说，“听说晚上厂会闹鬼...”
“...”姜秋墨一脸黑线拍拍江瀚狗头让他闭嘴。
吃完晚饭后，姜秋墨笑着跟拉着苦瓜脸的江瀚告别。
姜秋墨进到厂房扭动肩膀，带上降噪耳罩，打开了生产机器，顿时传来一阵阵巨大轰鸣声，震的附近树上鸟群四散逃开。
月挂西捎，姜秋墨关了机器摘了耳罩吐出一口浊气。真的好累啊。
姜秋墨手脚酸软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午夜12点整，想起白天刘鑫和江瀚玩笑不禁有点脊背发凉。
还是快点回去吧，姜秋墨想着手快速收拾好东西，关灯出了厂房。
厂房外月光映在地上反出一片亮白，照的外面黑白分明清清楚楚。
姜秋墨稍微放下心来，紧了紧外衣缓步往外走。
二厂前多树木草丛是一条小路，在月光映照下，投出大片大片的阴影，姜秋墨看着顿感阴冷打算快步离开。
刚走两步就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姜秋墨疑惑查看四周，没有任何人，空旷的小路只有自己。
姜秋墨咽了咽口水，心底涌出一阵害怕。
停了会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次响起，姜秋墨瞬间脊背绷直，目光紧紧盯着晃动的草丛。
“喵。”
一只黑白狸猫从草丛跳出来，一路小跑到姜秋墨身边不断蹭着腿。
“原来是你啊，阿粒。”
姜秋墨松了口气，放松下来，蹲下摸着猫头。
“走吧，跟着我一起回去吧。”姜秋墨笑着说完，拍拍猫咪屁股站起来。
猫猫喵喵叫着，跟着姜秋墨一起离开。
小路重回寂静，此时月光更盛，照的地面清晰万分。
悉悉索索的声音伴着摩擦声再次突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