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46.33°,东经7.75°。
圣约翰疗养院的玻璃穹顶正在溶解阿尔卑斯山稀薄的初雪,日内瓦湖的雾气像液态珍珠从落地窗漫进来。
云端月在某种类似潮汐退去的韵律中睁开眼。
最先感知到的不是消毒水气味,而是身旁金属仪器运转时发出的低频嗡鸣。
眼眸上还倒影着破碎的冰蓝色,那是仪器全息投影在虹膜上的诊疗数据。
她迟缓地转动脖颈,看见那台仪器上,离自己最近的显示屏右下角,时钟纹章在晨光里泛着旧钱币的光泽。
边角有一行鎏金字母。
——EternaLux Rejuvenator。
云端月心头一空。
“EternaLux Rejuvenator……”她低声嗫嚅,下意识地就念出这一串文字,“永恒之光”。
刚念完,云端月双手死死地抵着两侧太阳穴,头痛欲裂。
她视线开始模糊,云端月努力睁大双眸,她想要看清楚这台仪器。
智能显示屏上数字和3d画面相结合,呈现出它运作的时间和此刻被使用者的生命体征与状态。
Running:10days
Biological state:well
Start time:1day
看着这些熟悉却又陌生的文字,云端月的呼吸忽然急促,她咬着贝齿,眼前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
——她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侧影。
对方穿着齐整的实验服,正在给实验鼠注射淡金色药剂,嗓音清冷:“细胞活化疗法的生物技术已经被买走,我们马上就有很多钱了。”
云端月看见自己蜷在灭菌地胶上的影子捧着一碗方便面:“很多钱是多少?”她听见自己年轻十岁的声音在问,尾音沾着红烧牛肉面的廉价香精味。
云端月想要看清对方的面容,但画面一转,不再是实验室,而是机场。
广播催促登机的声音响起时,穿着风衣的男人停下脚步。
“已经投入生产了,叫它EternaLux Rejuvenator好不好?永恒之光。”男人的面容和声音都很模糊,但云端月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
他在和自己说话?
云端月头痛加重,她的呼吸速度更快,心脏跳动频率过高,几乎要突破身体。
那个人是谁?
一定要看清他的样子。
脑袋里面的念头加重,云端月再一次看见那道身影。
还是在机场,只是男人单膝跪在她的身前,他面容不清,但云端月清晰的看见对方手里拿着的丝绒盒子。
他声音比刚才听上去柔和些,动作缓慢的打开盒子,一枚素戒出现在云端月的眼前:“阿月,你愿意嫁给我吗?”
砰——
急促的开门声响起,瞬间把云端月拉回现实,她目光立即看向门口的方向。
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男人神色急切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天蓝色制服的女人。
他们都戴着医护口罩和帽子,男人的胸口上戴着一个钛金铭牌,上面镌刻着一行英文:Samuel主任医生。
“博士,她醒了,她真的醒了!‘永恒之光’真的能救她!”
云端月闻言,看了过去,只见女人欣喜的面容之下,胸牌写着名字为玛丽,职位——护士。
他们走近后,云端月警惕打量着他们。
Samuel靠近仪器,看了看数据。
数据记载的越多,Samuel的目光便沉稳,眼底暗携惊色。
“不错,身体的指标基本恢复正常。”Samuel收起病例记录本,见云端月眼神有些空洞,他眉头紧皱,试探地用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你能看到我们吗?”
云端月的眼球随着他的指头转动,她点点头,试探性的询问:“这是哪?”
她的视力没有问题,Samuel的神色显然轻松许多,他扶了扶眼镜,语气沉稳:“云小姐,这里是圣约翰疗养院。我是你的主治医生Samuel,这位是我的助手玛丽小姐。”
云端月忍着不适,看向两人,犹豫一阵后,她才逐渐开口:“我好像,失忆了。”
大脑里的记忆,像是被人给生生抽走了。
她能够记住的只有一些小时候的事。
“嗯?”
Samuel一怔,他错愕的看了一眼“永恒之光”,见上面数值正常,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云端月的身上,他眉头紧皱:“云小姐,你能不能,大概告诉我,你记得些什么?”
云端月死里逃生,能够醒过来,已经万幸了。
只不过,让Samuel惊讶的,是她竟然会失去记忆。
不是说,“永恒之光”可以……
面对医生,云端月只能放松警惕,她声音透着无力:“我知道我是谁,我记得我的父母……除此之外,没有了。”
她的家境不错,父母是医疗器械方面的研究员。
Samuel仔细查看,“永恒之光”上生命体征监测屏的冰川蓝波纹十分平稳,没有一点异常波动,每个峰值都在合理范围。
Samuel把房间调整为暮色模式,这是圣约翰疗养院为需要神经安抚的病人设定的灯光模式:“你的身体是健康的,给你的大脑一点时间想起来。”
“谢谢。”云端月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柔声询问:“我需要多久恢复记忆?”
Samuel皱眉,“这个不确定,要后续观察。可能是永恒之光的纳米纤维在修复您枕叶损伤时造成的。”
“您昏迷期间消耗了价值四十二万欧元的神经生长因子。”玛丽正在替云端月更换输液针,闻言看过去,看她兴致不太高,笑了笑,故意打趣她:“不过江先生说,把圣约翰买下来也要让永恒之光照下去。”
“江先生?”云端月微微睁大了眼睛。
反应过来云端月不记得了,玛丽抱歉地笑了笑:“江先生是你的未婚夫。云小姐,你看,那边的保加利亚玫瑰花,是江先生特地交代我们,每天都要在你的病房换一束新鲜的呢。”
“未婚夫?”
云端月疑惑着这个称号。
而目光所及处,门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看来是刚刚醒来忽略了。
此时画面一闪而过,记忆里那个穿风衣的男人跪地求婚。
也就是说对方还是她的未婚夫!
想到这,云端月松了一口气。
她冷静思考,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无名指第二指节,那里现在只剩一道浅白压痕,看来是真的:“那他现在在哪?”
“云小姐,你在肯尼亚遭遇洪水,头部受伤,被送来治疗。你的未婚夫只伤到了腿,已经回华国了。”玛丽耐心的将知道的情况说出来。
七月,她和未婚夫开始蜜月,第一站选择赴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
行程快要结束时,突遇洪水,连带着他们入住的酒店也遭了殃。
为了近距离观赏大迁徙,他们位置偏僻,当地救援能力差到极点,两人纷纷受伤。
云端月的脑袋被冲垮的水泥块击中,直接昏了过去。
而她的未婚夫腿部受伤,在当地接受治疗后回国。
但云端月的情况复杂,在那边没有医生能救她,便被送到疗养院来。
她在圣约翰疗养院又昏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担心她成为植物人,圣约翰疗养院在十天前给她用上了“永恒之光”。
说到这儿,玛丽微微咂舌,她替云端月固定好针头,收了手,感慨一声:“真不愧是最新型的高端医疗设备,造价堪比私人飞机,太神奇了。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会成为植物人,可没想到,仅仅十天,你就依靠它醒过来了。”
“咳。”
一旁,Samuel低低的咳嗽一声,眼神闪过一抹异色,提醒玛丽不要再多说了。
后者赶紧闭上嘴巴,不动声色地回到Samuel的身后。
云端月隐隐约约感觉出了不寻常的讯息。
不过……
她想到记忆里的未婚夫,皱着眉多问一句:“那我的未婚夫现在伤势恢复的怎么样?”
“腿伤严重,其他伤势很轻。”玛丽转身,把鲜艳的保加利亚玫瑰花放在云端月的身侧,她眼神羡慕,“但我知道,你的未婚夫,一定很爱你。”
云端月注意到了玛丽拿着的保加利亚玫瑰花,画面又是一闪而过,她隐约记得,这是他专门强调的玫瑰花品种。
玛丽盯着保加利亚玫瑰,颇有些羡慕。
“哦——真是浪漫的爱情故事。”玛丽说着这些话,自己都感动了,她笑眯眯的,“你刚刚醒来,虽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要多休息,我和博士就不打扰你了?”
“嗯。”
云端月点点头,看向窗外,身侧却飘来了保加利亚玫瑰花的香味,沁人心脾。
但她自己却对这份爱情没有任何的记忆了,似乎现在只有一束花在证明他们的爱情。
“对了。”Samuel要离开时,突然回头,他提议道,“你运气不错,睡了三个月醒来,现在是十二月,刚好赶上阿尔卑斯山的雪季,这里的风景非常不错。圣约翰疗养院有开设滑雪场,等你身体数值再稳定点,就可以去滑雪场走走,看看风景,身心愉悦,益于恢复。”
滑雪场?
云端月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难道……她喜欢滑雪?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云端月没有离开过病房,也没有再见到Samuel,每天给她做检查的,只有玛丽。
然而今天,Samuel和玛丽一起出现在她的病房。
只见Samuel拿着病历记录,他站在“永恒之光”前面,手指放在屏幕上点了点。
云端月借机看过去,但头开始痛,导致她什么都没看清。
嗡——
“永恒之光”发出一阵轰鸣声,原本还亮着的电子屏幕,忽然就黑掉。
这是最后一台实时监测云端月身体的医疗设备,现在也关闭了。
Samuel镜片下的眼眸,闪过一抹亮色,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看向云端月:“云小姐,祝贺你,可以准备出院了。”
出院?
云端月脸色有点尴尬,她连自己家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往哪儿出?
也是知道这一点,Samuel笑了笑,他很善解人意的说着:“不过,云小姐的情况特殊,可以等着你未婚夫来接你再离开。”
“那他……什么时候来?”云端月秀气的眉头微微一凝。
“不太清楚。”玛丽回答,她笑道,“不过,你放心,他那么爱你,肯定在可以行动的第一时间,就来圣约翰疗养院。”
云端月有些不确定的点点头,心里面的疑惑不断加深。
每一天,玛丽都在说她的未婚夫很爱她,可是,都过去这么几天了,也不见对方有说主动联系圣约翰疗养院找她。
醒来一个星期,除了玛丽每天来更换的新鲜玫瑰还在提醒她,有一位未婚夫,她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印象。
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