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
残阳斜射进偌大的庭院,血染般的枫叶扑簌簌地落下,悄无声息地落在蜿蜒的飞石之上,竹制的水筒颤颤巍巍地晃动,终是无力垂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声又一声,这是庭院中唯一的声响。
藤原隼人在家中长辈的再三叮嘱之下脱下了自己平时流连各种灯红酒绿之地所穿着的色彩鲜艳又大胆富有时尚气息的服装,换上了颜色沉闷却正式的黑色正装,浑身上下唯一的色彩恐怕还是颜色暗淡的领带。
但即便是如此,藤原隼人依旧觉得自己似乎和这个场景格格不入。
他在佣人的牵引下在此处见到了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女人,佣人欠了欠身,态度十分恭敬地退下了,脚步依旧如同猫儿一般无声无息。
藤原隼人觉得绫川绘里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到来。
“绘里——”
他犹豫了下,还是如此开口,觉得对自己几个月后即将订婚的对象用名字直称应当称不上冒犯。
端坐在茶桌前的少女这才回头,身上层层堆叠的单衣随之荡出旖旎的弧度,长至腰间的秀发微微晃动,少女站起了身,背对着缘侧,院内艳丽的红枫此时也显得黯然失色。
虽然见过很多次,但藤原隼人不得不感慨,他恐怕再难找到如同绘里这般长相如此精致的女生了。
皮肤如同阳光映衬下的雪景,白皙中带了些温暖的光泽,眼褶的弧度长而圆润,眼尾处却又微微上挑,使那分柔弱感消散了不少,唇珠饱满,是樱花般的色调,五官的位置及大小,仿佛是画上去一般标准。
绘里的头发留的很长,似乎许久都没有做过较大的修剪,但是肉眼可见的料理的很好,如同丝绸一般顺滑又黑的光亮,发尾处系上的红绳都有些难以攀附。
“隼人——”
她同样回敬了藤原隼人的称呼,声线温暖,语调亲和:“你来啦。”
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大和抚子般的笑容。
藤原隼人含笑点头,只在心里轻轻叹息。
可惜了。
*
和绫川绘里的定期会面虽然是家里长辈的要求,但藤原隼人对此也从来都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抛开绘里的长相不谈,她也实在是一位极好的交谈对象,学识丰富到无论藤原提及什么她都能够应和几句,态度轻巧地把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因此直到天色逐渐变晚,有佣人点亮了院内的烛灯,藤原隼人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他有些恍惚,一向遵从礼节的少女如他所料邀请他留下来一起共进晚餐。
这本是这对未来的未婚夫妻交流感情的好时机。
这时,男人的手机却发出了沉闷的震动声,他充满歉意地朝着绘里笑了笑,拿出手机,面色如常地看完了信息,神情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
“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恐怕要辜负绘里你的邀请了。”
他面上歉疚更甚,绫川绘里唇边笑容的弧度从始至终都没有落下,闻言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些可惜。
直到藤原隼人的身影消散在夜幕之下,佣人们又鱼贯地将早已经定好的吃食摆满了餐桌,跟随绘里已久的管家躬身问:“藤原先生晚上不在这里用餐吗?”
“嗯。”
绫川绘里抚了抚衣摆,姿态优雅地端坐在餐桌前,有佣人将盛着温水的木盆放在桌前,她微微向前倾身,衣袖中伸出的手匀称又白嫩,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光滑如丝绸,白得有些晃眼。
她轻轻波动水波,从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容,语气漫不经心:“应当是去陪他的那位小情人了。”
并不怎么意外,毕竟在联姻中付出真情是十分愚蠢的行为。
管家先生倒是有些愤愤不平,他的确知道在这些华族中联姻代表着什么,但是没有想到面对长相和性格几乎是完美的绘里小姐藤原隼人还能干出如此不知足的事情。
绘里偶然一瞥,观察到了他的神色,有些好笑地道:“这很正常,福山先生,人人不皆是如此吗?”
无论是藤原隼人,还是她的父母。
管家福山先生以他的职业素养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小姐您不是。”
他在为他一直侍奉的小姐鸣不平,也不相信一直以来被按照大和抚子的礼仪培养长大的绘里会如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
绘里接过手帕擦拭自己的双手,闻言哑然失笑:“这话你倒是说早了。”
*
于是在晚上,福山先生便看见自己一向守礼的小姐换上了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服饰。
除了那头无法改变的秀发,什么都变了。
优雅华丽但麻烦的十二单衣被丝绒质地的黑色鱼尾裙代替,极好地勾勒出少女的身体弧度,背脊处镂空,露出一片白的晃人眼的肌肤,尝尝的秀发被她十分耐心地挽了起来,其间插着一根纯木制的簪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耳环、项链、手镯还有手上挎着的仅作为装饰的小包,虽然低调,但是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道价格不菲。
“小姐,这——这实在是——”
福山先生语气结巴,眼神欲言又止。
绫川绘里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是少女依旧微微偏头,眼带疑惑地问他:“福山先生,我这样——不好看吗?”
眼里适时地带上了些许忐忑与不安,像是被困于樊笼已久的小鸟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翅膀,又很快收了回去。
福山先生:“......”
福山先生在这样的眼神之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顺着少女的话连忙夸赞了她几句,在看到少女重展笑颜之后才憋屈道:“——我去给您开车。”
绫川宅里自然是有专门雇佣的司机,福山先生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实在放不下绫川绘里的安全。
“福山先生——”绘里眉心一皱,眼里和心里都只有担心一种情绪,看得人是万分妥帖:“你的身体不好,晚上还让你开车我会很担心的,你对我的关心我自然知道,可我也实在不想让你再过多劳累呀。”
“你说好吗?福山先生——”
福山先生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无论绘里说些什么自然都是连连点头,哪里还能分辨的出绘里的这点小心思。
*
“我都说了,绫川她哪里有你半点有趣,就算是我和她结婚了,还是最喜欢你了。”
藤原隼人单手松了松领带,面上十分不耐,偏偏对电话那边人说话的声音还是十分的柔情似水,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
“我都听说了,绫川家小姐的长相可是众所周知的出众。”
对面人依旧不依不饶,语气中充满了酸气。
“漂亮有什么用——”藤原隼人嗤了一声:“就她那个样子,恐怕在床,上像根木头。”
“话说回来,她不会结婚了都不让我碰吧——”
两人在电话中同时笑了起来,对面的人笑着骂藤原隼人是个混蛋,藤原隼人笑着回她她不正是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忽然,男人眼神在前面拐角一滞,语气也一顿,对面的人问他怎么了。
“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应该是我看错了,没事。”
虽然那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很像是绫川绘里,不过藤原隼人看了眼那个花花绿绿的灯牌——是当地有名的牛郎店。
绫川绘里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穿着那件裙子,怎么看都是自己想多了。
藤原隼人摇头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担心自己是不是被店里的香气熏久了都出现幻觉了。
另一边的绫川绘里倒是没有注意到不久前刚刚交谈过的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夫的男人也出现在了这著名的歌舞伎町一番街,街头散发着昏暗光芒的灯牌陆陆续续地放出了很多人气牛郎的相片,大部分的长相都只能称得上是一般,绘里的兴趣瞬间就消去一半。
不过出于不能白来的心思,她还是随意挑了一家店走进去。
对职业为牛郎的男人们而言,即便是长相如此出色的绘里走进了店里,他们下意识关注的并不是她的长相,而是她的身价。
裙子,耳饰,项链——
数字不断攀升,如同狗看见了骨头,绫川绘里感受到了许多贪婪的目光。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
不久之后,少女就被请进了专门为贵客预留的包厢,这个店里最出色的牛郎们如同摆在货架上的货物一般等待着绘里的选择。
店长脸带谄媚的笑容,弯腰站在她身侧。
“小姐,您看——店里最有名的牛郎都在这里了,您有什么看中的吗?”
少女偏头,往后仰了仰身体,眼里带笑却不含温度地从这些男人的身体上一闪而过。
但是这样还是看不清楚——
“先把上衣脱了吧。”
她语气轻巧地吐出一个炸弹。
众人面面相觑,绘里疑惑地发出一声鼻音,店长瞪了他们一眼,众牛郎才逐一脱去了上衣。
一眼看去——
绫川绘里很快收回了目光,兴致缺缺,无趣地摆了摆手,店长便十分有眼力见地让这些牛郎都退下。
“小姐,没有能够让您满意的吗?”
店长心里也是叫苦不迭,毕竟在他眼里这些牛郎的身材已经足够好,个个都可以说是身材匀称,浑身的肌肉也恰到好处。
“您看能否说说您的要求,我也好给您找找。”
店长谄媚地笑着,一边在心里吐槽现在的大小姐真难伺候,一边又实在是眼红绫川绘里的身家。
绫川绘里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了句:“没有其他更好的?”
“这——”
“顾客好评最多的确实都再在这里了。”
“倒是还有个新来的,不知道小姐您有没有兴趣?”
店长摇了摇牙,还是决定冒一冒险。
之前找来的这些牛郎的身材和样貌各个都是个顶个的,要让他在这种类型中再找到更好的是不可能了,只能希望是这位大小姐的眼光异于常人而非过高。
见绘里似有似无点了点头之后店长招了招手和一个服务员低语了几句。
服务员出了门,店长才讨好地朝着绫川绘里笑了笑:“麻烦您再稍等,这位原本是新来没多久,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原本没想让他这么轻易就开始接客,不过今天既然小姐您来了,我也就不管这么多了。”
字字句句都在强调自己对绫川绘里的重视。
绘里自然是听出来了,不过懒得和他掰扯,只敷衍地弯了弯唇,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前面看的这些人已经让她觉得非常无趣了,一种风格的长相和身材和同样的油嘴滑舌,她能在这里呆这么久简直是奇迹,估计店长嘴里说的这位也不怎么——
敲门声猛地响起,少女的思绪被打断,店长高声喊了一句:“进来。”
安静了不过几秒,装修夸张的房门被打开。
绫川绘里顺势抬眼望去,第一眼看见的是对方大到夸张的胸肌以及几乎与门一样宽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