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老师好，我关照，请您多多关照。”

    关照伸出手，一一跟在场的嘉宾热络地介绍自己。青年说起客套话来，眉目中的锐利之感消散不少，反倒透出可亲的诚恳来。

    这一切的冲击对芈柚来说太突然、太富有刺激性了。这不是她之前设想的千千万万相逢的场景之一的任何一个。

    芈柚的全部五感都几乎消失了，只有心跳，咚、咚、咚咚咚。

    一只手向她伸过来。小麦色的、修长的手出现在她视野下方。

    她心想，这只手好眼熟。自己在那些年到底观察过它们多少回，熟悉到仿佛昨晚才出现在她梦里过。

    “芈柚老师，我是关照，也请你多多关照……”

    青年照常说着大家心知肚明的套话——只要不傻都知道，芈柚虽然入圈比他早了好几年，理论上说算个小前辈，但跟他关照的资源、前途比，那叫一个天上地下，老天赏饭吃和追着老天讨饭吃的区别。

    关照眼睛形状狭长，眼尾有个微妙挑起的弧度，即使平平常常地看着你，都让人感觉他正在玩味什么似的。

    可现在没有。

    芈柚抬头对上的这双眼睛，好正经。

    大概入圈当演员后有刻意练过眼神，这双眼睛相较于整日埋头数学题的时期，更加的眼含水光、璀璨灼人。可是那种一看向她就含有的特殊意蕴消失得一干二净。

    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端正的、礼貌的、友善的……看向陌生人的眼睛。

    芈柚的全部感官倏地回归身体，周围重新嘈杂起来。她的余光甚至注意到，吴过过在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

    原来人家根本不记得她了啊。

    “你好你好，芈柚。”浅尝辄止地握了一下手，温热的心似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顶。

    关照从她身旁走了过去，拖拉椅子的声音响起，他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狂暴的头脑风暴还未平息，又有一人推门进来。

    若说王熙凤类人物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老远的就用笑声代替招呼向每个人宣告自己的到来——在娱乐圈，这类出场方式还格外地多。那么这位人物的出场却是完全相反的。

    他足够大牌，按红楼梦作比，他不止王熙凤，他简直是贾母的那种级别。但是芈柚两三年的混圈经验让她从未见过像孙sun这样的出场方式。

    推门推得毫无声息，脸上仍夹着那副茶褐色的墨镜，一双好看的嘴巴紧抿着，一丝笑意也无，哪怕是礼貌的笑，也没有。

    观察室的众人在他进来之后纷纷站起身迎接，七嘴八舌地一通开口，可渐渐的觉出他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都是脸色莫名。

    芈柚现在的脑子简直一团乱麻。这个观察室简直像个异世界，第一，在这儿遇见了自己高中时期的暗恋对象，对方改了名字还当了明星。第二，进来之前碰到自己那么热情洋溢的国民太阳此时一身的低气压，简直像大变了活人。

    就在那不算太大的cpu即将烧着之前，导演组的人终于进来了。

    “我心悠悠”的定位，是一个恋爱观察真人秀，芈柚虽然始终有点跟不上网络时代的进展，但也对这个概念不算太陌生。虽然她从没市面上最火的那几部恋综的正片，但社交平台上的剪辑还是每个季度都会闹闹哄哄甩到她眼前。

    什么cp粉啦，恶意剪辑啦……这些名词与这些综艺里素人嘉宾的捆绑简直比她这个小演员还要深。

    恋综嘉宾年年有，年年上热搜，芈柚年年拍戏，年年够不着热搜的尾巴。

    想到此，芈柚幽幽地低头看起了台本。

    让她好好发挥，蹭一蹭人家素人的热度吧……

    ……

    1080p的投屏画质“砰”地打在雪白的墙壁上，吓得大家一惊，从自己手上的台本上拔开眼，看向导演组的方向。

    这一看不得了了，刚刚进来默默摆放设备的穿粉色工作服的人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尽数离开了房间。

    这件偌大的观察室只剩下他们六个观察员，天花板上的巨型摄像头在缓慢地移动，一种诡异的被凝视之感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哎……哎？？”主持人大杨是个泰山没崩色就大变的性格，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邵老师和芈柚坐在一张沙发上，温柔的中年女人心中不安，也一下子握住了芈柚的手。芈柚感到她手心冰凉，温声安慰道：“邵老师，这些都是赚收视率的小把戏，没事儿啊！”

    芈柚说罢，余光扫了眼旁边单人位上的关照。他此时身体前倾，手指抓在桌沿上，没有看向这边。

    吴过过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才把头转向坐在最边上的孙sun：“小日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吴过过此前和孙sun在综艺里共事过好多回了，两人颇为熟络，“小日出”就是只有他才敢叫的“爱称”。

    孙sun却抱着胳膊，仍旧带着墨镜，连脸都没有向吴过过的方向转移半分。

    ……大家维持着焦灼又尴尬的氛围。

    有一行字缓缓出现在大屏幕上。

    “亲爱的观察员们……”大杨仍旧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他主持人的职责，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以播音腔念出屏幕上的字。

    “欢迎来到悠悠我心，这是一档真人恋爱观察节目，但我们的创新是，不再是你们观察别人，而是……”

    随着最后一行字浮现，不光是大杨，所有人都呆呆地念出：

    “我们来，观察你们。”

    “放心好了，不是把你们这老老小小困在一个屋子里互相看对眼，那简直是侵犯人权——”

    “在邀请你们每个人之前，我们都做过充分的背调，无论是谁，心里都有一桩未了结的爱情的遗憾。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希望在你们走出这个节目后，感受到新的生命之力。”

    “这……”大杨的冷汗都快留下来了，他转头看着众人，面面相觑：“经纪人给我的合同不是这么写的吧！我不录了……现在的节目为了看点在开拍之前就弄虚作假……”他说着就往门口走。

    就在他刚碰到门的那一刻，天花板上的摄像头转了转，大屏幕上又浮现出一行字：“各位嘉宾，记得注意自己的仪表与人设哦~节目组没钱雇剪辑师，节目内容将全程实时直播~”

    门口的大杨僵住了，邵老师也捏紧了芈柚的手。

    “另外，在你们六位中，有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大大彩蛋哦！”

    “看看最后是你们自己抖落出来，还是我们神通广大的观众先扒出来呢！”

    芈柚面色一白。但她马上靠回了沙发坐垫，十八线的底气在这里，要是这个失了智的节目组把她和关照是高中同学这种只有她在意的屁事当作彩蛋的话，实在太小题大做了，真的会赢来嘘声一片。

    她观察到大杨的反应听不对劲的。他的节目芈柚看过一二，虽说是情绪比较外露的性格，但这次的表现也太夸张了吧。要是有什么亏心事的话，那就有热闹看了。

    还有坐在角落的孙sun，芈柚不信他也是被经纪人蒙过来的。且不说混到这种程度了，经纪人根本没必要让他来这种博人眼球的节目，就是走廊相遇时的热情灿烂和现在的高冷沉默，就超级综艺式作假啊！

    就在芈柚推测他的想法时，角落里发出一声张扬的大爆笑。

    “哇哈哈哈哈哈！”

    孙日出此人，有台湾血统，此时的笑声极为夸张，完全是古早台综里一比一的聒噪复刻。众人悚然看去，这人已经一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笑弯了的漂亮眼睛和八颗白晃晃的大牙。

    笑得椅子直颤。

    而节目组也没有再一次欺骗他们，在众人看不见的另一头，导演组正盯着显示器，上面播放的正是观察室的全部画面，旁边的助理负责随时查看它在视频平台的数据和大众舆论动态。

    只见一条条弹幕飞速刷过——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小日出是装的！”

    “关照好帅好冷静”

    “关照存在感怎么这么低，之前的路演不挺活跃的吗”

    “新人第一次上综艺，还遇到这么坑的节目组，肯定吓坏了”

    “对啊话说这节目啥情况，看得一脸懵”

    “那个坐沙发上的是谁”

    “一个小演员为啥能和sun一起录节目”

    “百度百科差点搜不到她【捂脸笑】”

    “刚才人少，都没看见sun还在走廊上和她主动打招呼呢”

    “不会是哪家的大小姐吧，资源这么好，看着有点傻”

    “她在笑什么，老看sun，不会以为我儿子跟她打招呼是喜欢她吧”

    “sun就是小太阳性格啊，希望某资源咖不要误会”

    “你们扯得太远了吧，别yy，节目组这创意我蛮喜欢的”

    “对啊，但是不敢想象孙sun要有啥感情史暴露出来那帮粉丝会怎样”

    “还有关照，他刚冒头，但梦女蛮多的……”

    “抱走太阳不约，支持暑期档主演电影《奇行种》”

    “孙sun是活人，有感情是再正常不过的，我们喜欢这样的他”

    ……

    观察室里，芈柚对发生在她头上的热烈讨论浑然不知。

    男顶流的笑声和热络的解释，邵老师的过分依赖，大杨的心虚表现……她其实都不是那么在意。

    她必须承认，节目组搞得这一出变故让她有点窃喜。从高谈阔论的观察员到被观察被解决问题的对象，意味着整个节目将聚焦于这间小屋。

    她猜不到节目组的后续安排，但可以肯定的是，外力强行制造的困境，仿佛是高中时的一间教室，把他俩捆绑到一块儿，共享一个空间的空气，共同面对同一种命运。

    即使他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