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透过窗户的缝隙，云枝看着院子里的那抹身影，他已经在楼下练了两个时辰了，夜晚的温度有些低，他的衣衫却已湿透。

    很快，方连山也出现在楼下，“将军，歇会吧！”

    纳兰琮收了剑式，走到他的跟前，他问道：“若我执意要带她回北境呢？”

    方连山深深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朝堂之上，储君之争愈烈，虽然她与党争无关，可花家却在二皇子的麾下，北境要太平，将军要做纯臣，就必须保持绝对的中立”。

    “你是担心，我会因她之故，动摇我的决策？”

    “您现在已经被她影响了”，方连山一针见血的说道：“这个女孩很美很聪明，所以她也很危险”。

    “既如此，一开始又为何要我救她？”

    方连山回想起往事，又免不得心生愧疚，“她的娘亲对我有救命之恩，后又因我之故，被花侍郎强纳为妾，她本该安稳太平的一生，因为我的出现全毁了，这是我欠她娘亲的”。

    “你只是欠了她娘亲吗？”纳兰琮抬头看向云枝的房间，“你也欠了她的，从小到大，她在花家受尽的委屈与欺凌，也都有你之故”。

    “这…”方连山瞬间被怼的哑口无言。

    纳兰琮的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他以为，即已救她离京，前尘往事便可抵消，可，他一直不敢深想的那一层，就这样被纳兰琮直接指出，若非因他之故，她和她的女儿都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云枝的外祖父是个药材商人，虽不是泼天富贵，却也有不少家产，她家的女儿，若是找个寻常商贾，凭借美貌与家资，足够一生富足安定，从他们在路边，救了伤重的方连山开始，这一切都走向了悲剧。

    不知何时，云枝也来到楼下，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缓步来到方连山和纳兰琮面前，“听闻，有一年北境突发瘟疫，行市的药材抢售一空，彼时，外祖父作为药材商人，库里自然还有存货，或为大义或为私情，娘亲央求外祖父，把药材送往北境，外祖父不敢假手于人，便亲自去了，他本就身患旧疾，染上瘟疫后，来不及得到救治，就…死在了北境”。

    云枝的神色很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很久远的事，可她的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从此，娘亲就日日活在怨恨和自责里，她怨恨父亲，也怨恨自己，以至最终忧思成疾，抑郁而亡”。

    “其实…我很想问问她，有没有后悔过，可是…我得不到那个答案”，云枝的目光看向方连山，“那你呢？你有没有后悔救我？”

    “我…”

    方连山震惊于云枝吐露的往事，此刻的他满腹愧疚，满腔自责，一想到，不久之前对云枝说的那些话，更是羞愧到无以复加，难以启齿的地步。

    云枝见自己的攻心之计已然成功，也懒得继续追问下去，她轻吐一口气，柔声道：“请您放心！我不会去北境”。

    说完这些，云枝转身回房，她的眼底藏着一抹极浅的笑意，娘亲或许不后悔，可方连山是造成悲剧的罪魁。

    “你若一开始真心待我，我未必会说出这些前尘往事，诛心之言，现在…我便要你此后见到我，想到我，都深陷愧疚和自责里”。

    云枝回到房间，正欲闭门休息，却被人从门外挡住了，“纳兰将军，您还有何事？”

    “跟我回北境”。

    云枝知晓纳兰琮的好意，可是，于她而言，依附花家和依附纳兰家，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我不…”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纳兰琮就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因为长年习武征战，所以他的臂膀孔武有力，莫名的让人感到安心。

    云枝的身量，刚刚到他的胸口，如此距离，足够云枝听清…那怦然加速的心跳声：他，动心了？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纳兰琮有些无措的松开胳膊，“我…我…”

    纳兰琮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我身为定北将军，你外祖父于北境有恩，我有责任照顾你”，却是十分拙劣的理由。

    云枝见他这般慌张失措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月牙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纳兰琮：“我会去北境的，却不是现在”。

    纳兰琮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云枝送给他的那枚平安扣，很寻常的白玉，或者说，这种品相根本配不上他的身份，可他就莫名得很欢喜，转念想到云枝方才说的那些话，他微微敛眉，其实他并不赞同她的想法，但，那是她希望的，想要的，那便随了她的心意吧！

    云枝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众人便又重新踏上了归途，沿路南下，天气逐渐回暖，路上的景色也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马车停在河边，纳兰琮和庞奎挽起裤腿在河边叉鱼，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离开北境，暂时忘却那些责任，他们本就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舒朗大气。

    云枝看着草丛里繁茂的花枝，忍不住探身去寻，却见蝴蝶也环在周围，翩翩起舞，她摘了一朵别在耳后，呼吸间都是花朵的芬芳。

    “云姑娘！”

    云枝回头望去，庞奎正举着一只肥硕的鱼，摆动的鱼尾，溅了纳兰琮一脸的水…他们在河边玩笑，在马车里打盹，在林间教云枝骑马，在城镇一起看烟火，在宁静的夜晚围着篝火，火光印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么鲜活，那么温暖。

    云枝看着身边席地而睡的庞奎，突然有些舍不得，纳兰琮从马车上取来披风，给云枝披上，而后在她身旁坐下，“不歇息吗？”

    云枝有些难过的摇了摇头，“睡不着”。

    “依照目前的速度，再有两日就到宣城”，纳兰琮一边添柴，一边问道：“你决定好了？”

    “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真的到了这里，却发现自己舍不得”，云枝转过头看着他，眼眶微红，“回想起来，和你们一起赶路的这些日子，竟然是这么多年来，我最开心的时光”。

    “那我们一起回北境，我…大家…可以一直在一起”。

    云枝沉默了片刻，忽的伸出小拇指，“纳兰琮，我们做个约定吧！短则三年长则五年，我定去北境寻你们”。

    “…需要那么久？”

    “我尽量快一点喽！好不好吗？”

    纳兰琮思索片刻，手指顺势勾上，“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