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苏景脑补出来的一出惊险大戏并没有发生,她接下来安然度过了大半年。
多数时间里,“母亲”和“姐姐”并不来看望自己,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常见到的不过是房里照顾她的两个丫头,大一点的,眼神中满是小孩子的憨傻气,听杨妈妈唤她做兰香,小的那个灵气可爱,唤作银荷。
大少爷偶尔会来看望自己,只是杨妈妈从来都以“大少爷”这样称呼,苏景也未能知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毕竟她的内里住着一颗成年的心,总不能真的将他当作哥哥来看待。
苏景并不在意,她早已经很习惯没有社交的生活。再说她困在这个奶娃娃身体里,除了每天像只猫儿样睡觉外,根本谈不上什么社交生活。这几个月来,苏景已经渐渐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这玄学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真的穿画重生了还是一个梦?梦中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情形,苏景倒也经历过。
如果是穿越,苏景在困扰的是,自己现在是意识穿越吗?那原本小娃娃的灵魂呢?倒在画室里的苏景,是变成了一具躯壳还是她依然活着?
想到这里,苏景偷偷叹了一口气,梦醒了还好,如果无家可归了该怎么办呢。
但这一连串的问题不会因为日复一日的思考而得到答案,好在苏景这边没人常来,身边伺候的人又少,还是婴孩的苏景又没什么性格可言,不然这样性情大变估计要引起怀疑了吧。苏景就这样温水煮青蛙般地,慢慢放弃了心理上的挣扎。
这一天,小少爷很早便又来看望苏景,杨妈妈和两个丫头也很早起来忙东忙西。杨妈妈先是从木柜子里翻出了一个更小的精致盒子,苏景虽不懂,也知道那大概是自己打工几辈子都买不来的奢侈品,木制细腻、雕花精致,盒盖上嵌有贝母和宝石。
打开来,里面是一只金灿灿的金锁,杨妈妈小心翼翼将其捧出来,放置在桌上,又唤兰香拿出一身大红色的绸缎新衣,看尺寸苏景知道是自己的,上面以金银丝线遍绣了小小的梅花图案。苏景心中疑惑,今天是什么需要自己出席的大日子吗?
“还请大少爷外间坐坐,二小姐要沐浴更衣了。”杨妈妈朝正在桌边以手托脸盯着苏景的大少爷福了福身。“那我就先回去等着了”,他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之后,回头又朝苏景看去,“妹妹今天可一定要抓个好彩头。”
苏景听得此话,也大约便知,今天大概竟是周岁了,要出席生日宴“大场面”了,要去体验往常所看的剧里小说里的抓周仪式。苏景突然莫名有些感伤,半年之前,自己还在家里,那里有一幅刚刚完成的即将“参展”的画。也许凭借那幅画,可以得到更多的机会也说不定,但是现在,连试图找到回去的办法都做不到。
待苏景换好了簇新的红衣,挂上金锁,仍由杨妈妈抱着出门去。这才发现,府里上下为了庆祝这二小姐的周岁礼,正忙得不亦乐乎。回廊庭院里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各处以鲜花装饰,人流皆朝一个方向涌去。
自然,那也是苏景将要过去的地方。苏景不知道等下是怎样的“大场面”等着自己,但是以目前的“身体状况”,大概装傻扮呆就可以糊弄过去了吧?
一路沿着青石小径而行,冬日阳光如同碎金般斑驳,路旁梅树偶有含苞,院子里有专供赏景与休憩的亭子。苏景数月窝在那个小屋子里,此刻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然而天气实在有些寒冷,马上打了两个打喷嚏。杨妈妈紧张起来,忙把怀里的苏景又裹紧了些,苏景暗暗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勒得慌。
杨妈妈先是抱着苏景去了苏家祠堂,依次拜了祖先,然后才去家中的正厅。
渐渐靠近正厅,远远便望见那精致小巧的建筑。屋顶飞檐翘起,犹如展翅欲飞的雄鹰;朱红色的大门,门环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一草一物都在彰显着苏氏家族的富有。
相比之下,苏景之前的生活着实是太过于艰苦朴素了。
绕过几道雕花木门,人声渐渐入耳,苏景翻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四处张望,正厅宽敞明亮,高高的梁柱上绘着色彩斑斓的图案,栩栩如生。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柔软而华丽。
这时有守门等候的小丫头进去传话,“二小姐到了”。苏景感觉杨妈妈的手又紧了一紧,暗暗想,她紧张了,自己倒是看热闹就好了。
绕过一座屏风后,正厅被布置得格外喜庆,红色的绸带从垂落着,仿佛跳动的火焰。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户洒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靠墙的案桌上,摆放着一些珍贵的瓷器和玉器,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墙壁上挂着一幅书法,草书写得笔走龙蛇,苏景只瞄得一眼,完全没有辨认出内容。她虽然没有练过书法,但是也看得出书写者笔力深厚,这样的人家,总是要体现出自己家族对文化传承的重视和艺术修养上的深厚底蕴。正厅中央摆放着的一张铺着红色锦缎的大案桌。桌面上以弧形排列着抓周要用到的物件儿,一时间苏景眼花缭乱。
苏景又环顾四周,看见雕花的太师椅上,坐着苏景的“母亲”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服饰华丽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苏景猜测大概就是“父亲”了,他身材中等,穿一件深色的长袍,隐隐的光泽在他举止之间流动着,周身散发儒雅的气息。
苏景由杨妈妈抱着见了礼,中年男人这才起身,他看向妇人的同时,嘴里说着,“我儿已长了这么大了”,“母亲”亦是跟着起身,朝苏景的方向走过来。
杨妈妈赶忙上前,同时回着话,“老爷、夫人,二小姐近来都很乖巧健康,今日周岁,特来听取老爷和夫人的教诲。”言语间,杨妈妈的语气很是沉稳恭敬,完全没有了平时絮絮叨叨的样子。
面对两人,苏景保持着面无表情,黑葡萄般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两人,实在是很般配的一对,尤其是夫人颜值与气质俱佳。苏景再次看呆了。老爷笑容称得上“温暖和煦”四个字,这时他开口说:“规矩和礼节,体现在外,更多代表的是家族地位,今天都是自家人,我们就也不做其他人家那繁文缛节的样子,只希望我的孩子们都有个顺遂的人生。当面临重要抉择的时候,听从内心。”
苏景心想,他倒是很质朴随性的一个人。杨妈妈按照示意把苏景放到了桌案上坐稳。
这时苏景看到了小少爷,他稳重地先上前来对老爷夫人行礼,然后双手捧出一枚玉佩,“这是五岁时,因读书好,父亲赏的,我很珍爱,今天愿意送给二妹妹做她周岁的礼物。”苏老爷表示赞赏地点头,“瑜然这半年以来,越发沉稳了。”小少爷随即退后,把玉佩放在苏景身旁。
原来小少爷叫苏瑜然,长子取这样与世无争的名字,苏景倒得以窥见苏家家风。
只见那玉佩外圈由整齐细致的羽状卷云构成圆环状,环绕着中间似眼睛形状的图案,苏景匆匆一瞥,也无法看得细致。想到他不时来探望自己,适时向小少爷投去目光并咯咯笑起来。
婉棠姐姐这时也上前来,脆生说到:“这是母亲送我的一对手镯,我跟妹妹一人一只,父亲母亲放心,妹妹年幼,我是姐姐,一定会好生照看好妹妹的,定不叫父亲母亲大人操心。”
苏景心想这个姐姐倒是会讨宠的,只半年之前跟母亲来过一次罢了,苏瑜然倒是自己来过几次,看起来颇为紧张自己的妹妹。不过到底是婉棠长得动人,这样娇俏的话语说出来,连老爷脸上也带了笑。苏婉棠把一只精致的红木盒子也放在了苏景的身边。
这时苏景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是叫什么的?是还没有取名字,还是叫“苏景”?如果真的是也叫“苏景”,那也太毛骨悚然了。这时苏老爷示意抓周开始,苏景听着,象征性地挪了挪自己的屁股,眼睛往那一堆物件儿中瞟去。
苏瑜然上前来对苏景说,“妹妹快点选一样自己喜欢的!这是你自己在做选择呢!”苏景愣住了,突然想到两个月之前,美术教室老教授的话“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苏景心下砰砰跳着,这就是重新选择的机会吗?
苏景定下心神来,再次看向面前,有几本书,有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绣线等等。苏景心中大胆假设起来,苏家会照着这个来培养子女吗?
她抬起短胖的左胳膊,因用力,颇有些挥舞的意思,内心叹了一口气,然后抓向一支羊毫笔。苏景握住笔的瞬间,余光看见苏老爷微微颔首,眼看着他要说话,苏景左右开弓,把娃娃身倒向另一边,把手伸进盛放着青色粉末的小碟子。毫无意外地,苏景沾了满手的青色颜料,同时粉末也因此而微微腾起。
杨妈妈吓了一跳,慌忙要将苏景抱起,苏景却笑了。如果这就是所谓的,重新的选择,她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