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天在一年里有许多时候,都是从六点左右开始渐渐泛白的。
四五点的时候还能称得上叫“大半夜”;一旦过了五点半,就好像有谁掰下了闸一样,街道上开始有了人声:菜市场开始备菜、早餐店开始作业、一些窗户印出了起床操持家务的剪影……
六点,天空泛白。街道上的灯还差那么一分钟灭掉,于是汤粉店里的老板再一搅汤里的浮沫,那一分钟也就被舀起来倒掉了。
过了这几年刚修好的大路,直直穿进了旧的巷子里,树沉稳又忠实地盖在路旁。骑着电驴往里开,车头一扭绕上店门口的车位框里,伸脚踩蹬、锁佯头、下车。
招牌大且瞩目,十年如一日都不曾更新的设计是简单的黄底红字,用黑体标题印刷的“荣记肠粉”下,卷帘门在早晨的五点半会被卷上,一直到中午的一点左右才会被拉下锁门。先去看菜单点餐、付钱,不用担心忘了带饮料或者纸巾,因为这里永远能有免费的茶水、辣椒酱、醋水、和“尽管算不上好但也不错了”的纸巾提供。
肠粉店,永远的经典口味是瘦肉加蛋。但在这家店里,他们还开拓了一些新的口味:比如皮蛋瘦肉、猪肝瘦肉、牛肉加蛋、腊肠加蛋……
一旦前晚超过零点入睡,我的选择永远只有猪肝瘦肉这一个口味选项。
这家店开了门,就总是不会缺客人的,但付了钱我先看的却不是座位,而是拿着餐牌子去消毒柜子里再拿一个茶杯——用来倒上一杯罗汉果茶以缓解一会加了辣的辣味,为了这个辣椒酱,我会特地找一张放有辣椒酱多的桌子。
两广地区的卷粉是用冷制粉皮加上料,再用小杆把粉皮卷起裹住料,按一小条一小条来计算价钱,能吃多少就买多少;肠粉则不同,它们是一整片米浆加上料蒸出成固体状,取出时用铲子铲起,热米粉就会折叠在一起变得像是肠子一样弯弯绕绕,呈放在碟子里,再随着热气把味道绕进你的鼻、嘴、胃。
一般想起来的时候我会告诉老板少要一点汁水,但忘了也没事。
这被研磨地粘稠顺滑的米浆和着简单的调料汁蒸成了粉皮,厚薄适中;我点的猪肝切成了小块,颜色和瘦肉是差不多的,吃起来时夹到哪块吃哪块;在肉和主食之外,这家的肠粉里还会配以黄豆芽作为佐菜。
一份九块钱的肠粉就送到我面前了,拆开了筷子,先加上辣椒酱。
这家的辣椒酱是店家自制:黏稠浓烈的辣椒油没有食用油的腻味,也并不会剧烈刺鼻;辣椒常常沉底,搅和一下辣椒才会从沉底的状态里匀和着辣椒油;碎辣椒中还会加有一些豆豉,淡淡的咸味冲和了单纯的炝辣。
我舀辣椒一定是会带上豆豉的,带上豆豉和辣椒油。辣椒油是这个辣椒酱的味道来源,只要闻着就能让人禁不住地咽口水;豆豉的咸辣会带来味觉上的冲击,在这之上又一次把我的胃口挑起。
倒在肠粉上、浇在猪肝和瘦肉料里,再把辣椒油和肠粉汁调和……吃上一口,先是淡淡的咸辣,肉咀嚼起来是恰到好处的口感:不柴不腻,精心挑选的瘦肉里没有一丝肥肉。很难想象这么精细的活自十多年以前就已经出自这家夫妻老板之手。
我的朋友们会说猪肝微苦,不如经典的鸡蛋瘦肉:鸡蛋和着米浆一起蒸出,融合在一起,再参着辣椒送入口中——辣、软、嫩!香!十年前的我当然会如此选择!但成年了的我则选择放弃了鸡蛋,这使得肠粉的粉质更为顺滑细腻,参合了腌好的瘦肉咸香味更是恰到好处地弹滑。猪肝的微苦冲和了咸与辣,三足鼎立却使得香味更加脱颖而出,且猪肝瘦肉的搭配自古以来就存在两广已久!
再送入一口清淡的蒸豆芽菜,清脆声在口腔爆开,汁水冲淡了上一口因贪多而使得后劲的辣味上来的呛,再抿一口罗汉果茶水。
咸、甜、苦、辣,就都在这里了。
有时海城会下雨,我吃完了就会留一会,喝着茶等着雨停;有时候会直接就离开,或是回家,或者是去做别的事、见别的人。
出了店,街道在大晴天透进的阳光是正好的,再出了街道,许多火辣辣的阳光就会直冲冲地烧上皮肤了。
老城区里的时光自我离开后就再没变过。喧闹的街道里,到了放学时间也是会有许多孩子叽叽喳喳;老人缓慢地行走,在公园门口卖着自己种的菜、或者本地的小吃;公园永远对外开放,但每次装修新的大门总会一次不如上一次;穿过街道再绕,学校门口开着牛奶店,已经成年了的我报上自己的名字,像孩子那样开了冰柜拿了一瓶想喝的牛奶,当然也可以是两瓶或者三瓶;恰到了时间,学校里响起来铃声,通知着上课、下课、大课间跑步休息或者是放学;四季都不会泛黄和凋零的树总是长在道路两旁,有风无风都起舞交耳,阳光就在这之中见缝插针地随着跳动。
而潮汐又涌过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