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
赵国近海的一个小镇,名朝海镇,小镇位于偏远的礁石海岸,躲过了一场战祸。
小镇地处赵国异兽宗的地盘上,又与黎国接壤,虽然只有一条长约一里多地的一条小街,街道两旁房子的相距也不宽,小商贩们把摊子往街道两旁一摆,基本也就只能容纳三四个人并排通行了,不过镇子虽小,酒楼、赌坊、妓院、镖局、茶舍、医馆、药铺、鱼渔杂货等等却是样样俱全,虽是夜里,小镇外面还停着不少过往旅客商贩的车马,甚是热闹繁华。
尤其镇中央的街道,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其中一间赌坊的门外,一个身穿青蓝色泛白坎肩,同色过膝长裤,脚穿一双麻鞋的少年,正拉着布帘往赌坊内探头探脑。
少年衣裤不太合身,要不是有条破烂腰带系着估计就没法穿了,肥大的裤腿下面露出两条细瘦的腿。
只见瘦弱少年后背被人推了一把,脚下被门槛绊住,一个趔趄大叫一声摔进赌坊里。
这是一间两进的宅子,正房向着街面开门,两侧各有一道门通向耳房,赌坊中央有两张大桌子,分别是牌九和筛盅。
此时俱都围满了赌客,少年的大叫声让所有赌客停了下来,转头愣愣看向地上的少年,哄堂大笑。
门帘被人掀起,一个壮汉跟着进了门,先是一愣,跟着也哈哈笑着走了进来,高声叫道:“陆舟,你个缺货,你家崽来找你了,快滚出来。”
小二一看来人赶紧迎上,脚下不停,一脚踢在正爬起的少年身上,恶声道:“滚到边上去。”
少年又一个趔趄往后便倒,壮汉伸手一把扶住。
小二快走两步来到壮汉身边点头哈腰:“四爷,里面请,您老走镖辛苦,今天想玩点什么?”
壮汉一个巴掌打在小二头上,大声骂道:“你个狗日的东西,连个小孩子你也欺负,滚!”
小二不敢回嘴抱头退了下去。
就在此时,大堂左侧有人掀起门帘向外看,瘦弱少年一见那人,顿时嚎啕大哭冲了过去,嘴里喊道:“父,父亲,你快,快回去,看看娘亲吧,娘亲又吐血了,我来的时候,娘亲晕过去了,父亲…”
人还没跑到跟前,话也没说完,身体往前一扑,晕了过去。
那叫四爷的壮汉赶紧上前查看,一转头,却见少年的父亲依旧站在原地冷笑,不由怒骂:“妈的,陆舟,你狗日的是不是人,他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还不赶紧过来!”
陆舟不敢得罪壮汉,又见众赌客皆对自己怒目而视,慢慢走来蹲在边上:“四爷,他本来就不是我儿子,他跟他娘一个样,疯娘们痨病鬼,您想要的话,都送您!”
壮汉怒色一起正要发作,赌客中忽有人大声说道:“老陆,少说缺德话吧,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啊,要不是这孩子你能有今天?你哪来这么多银子的?还能在镇子里买宅子养婊子耍钱啊?”
陆舟脸上青红不定,站起身来叫骂:“陈二狗,老子的家事要你插什么嘴,别以为你跟老村长同族就了不得,老子的银子是海里捞的,土里刨的,还是你媳妇给的你都管不着。”
众人哈哈大笑,此时壮汉检查完少年身体状况后,也站起身来,一把揪住陆舟前襟:“陆舟,老子虽说管不了你那么多,可老子就看不惯你这种畜生,老子见一次就他娘的管一次。”
说着举手作势要打,陆舟赶紧抱头讨饶:“别别,别打,四爷您说要怎样就怎样。”
壮汉伸手在陆舟怀里摸出来一把碎银,取了一大一小两块,将余下的丢还给陆舟,向站在大门边看热闹的小二招了招手:“你,过来,把这孩子背到对面医馆去。”
说完将小的一块扔了过去,小二伸手接住顿时大喜,抢上来与壮汉一同扶起少年背到自己背上,同壮汉一起往门外走去。
门帘落下,门内传出赌客们下注押宝的叫喊声,低低的诅骂声…
半晌过去,少年在医馆的长椅上醒来,只觉肚里空空,在饥饿感的刺激下翻身坐了起来四下看。
就听正在抓药的医馆小二转头看了过来问道:“醒啦?”
伸手指向长椅边上的矮几:“赵四爷给你买的,刘大夫说你是火急攻心的,你呀,遇上贵人啦,别找啦,赵四爷已经走了。”
少年借着烛火看清旁边的矮几上,放了一碗菜粥和两个摊在油纸上的油饼,顿时也顾不上许多了,跪在地上一手将油饼连同油纸一起抓在手里,另一只手端起粥就往嘴里送,三两下将一碗粥喝了个精光,饼却没吃,起身问道:“往哪个方向走的?”
店小二将药包好放到柜台,看了少年一眼:“好像往东边去了,这是你娘的药,赵四爷已经付过银子了,不过刘大夫说呀…”
说到这里又看了少年一眼,摇了摇头:“算了,药还是老规矩,三碗水煎成一碗。”
少年放下碗,急急走向柜台,伸手拿上药包,转身出门往东追去…
少年名叫陆奇,家在靠海一个同样躲过了战祸,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渔村,村子隔着小镇还有十来里路。
陆奇自小体弱多病,娘亲又患有癔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四年前,海霞仙山的仙人道长来到渔村招收徒弟,合格者予家人百两银子将人带走,不过只收不足十岁的孩童。
百两银子在当时当地,可是够一个三口之家衣食无忧生活十年了,并且,孩子若是能成为仙人弟子修习法术,那可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了。
于是全村不足十岁孩童都来了,最后轮到陆奇的时候,道长查验完后,奇道:“此子体内不仅灵根已断,还留有暗疾,无法修行并且活不及弱冠,已是废人一个。”
陆奇娘亲听完如遭雷击,当场给道人跪下不住磕头,乞求道长救少年一命,道长最后叹了口气说道:“灵根已断世间无人能续,至于暗疾,需取至亲之人眉心魂血入药,但魂血被取之人会体弱魂轻,轻则疾病不断,重则寿元减半,你可还愿意?”
陆奇娘亲磕头答应,道长当场施法取了陆奇娘亲眉心魂血,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将魂血混合药丸让陆奇服下,然而陆奇服下后却没有任何效果,道长再割破陆奇指尖取血验证后,不由大怒:“吾早言明需取至亲之人魂血,这孩子非汝所出,为何不说,简直愚不可及,这一个救不了,又再搭上一个?害我无辜牵连因果。”
说完祭出飞剑摔袖而去。
陆奇的父亲陆舟回村得知此事后大怒,将陆奇母子一顿打骂,质问孩子为何不是亲生骨肉,让全村人看了自己笑话去,还得罪了仙人。
陈慧儿被打至口吐鲜血倒地不起,陆奇亦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还是老村长赶来,命人制止了陆舟,并说出了实情。
原来陆奇母亲陈慧儿,是老村长本村同族人,父亲陆舟是个读过些书的外乡人,因家乡遭了天灾,落魄至此,在小镇里替人写些书信度日,后来认识了老村长,由老村长做媒与陈慧儿拜了天地,两人早些年有过一个亲生孩子,取名陆奇,不想陈慧儿带着孩子去船上做帮工,尚不足周岁便跌入海里被浪卷走,尸首也没找到,陈慧儿就得了癔症,每天在海边找孩子,那时陆舟经人介绍,已经在小镇的酒楼给人做了账房,极少回家,还不知晓此事。
老村长家在陈慧儿隔壁,因怕陈慧儿发生意外,又左右无事便常常与老伴一起陪着陈慧儿,只当散步。
哪曾想,那日忽有一仙人带着一只白虎,自天上落下,送给陈慧儿一个用青衣和腰带裹住的男孩,另有一包金银,并且也给了老村长一包。
那仙人嘱咐陈慧儿,好生将孩子抚养长大,从此,陈慧儿便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并沿用了陆奇的名字。
老村长与陈慧儿本就是同族,再加上自己也收了银子,也就未再对人提及此事。
说完,老村长拿出一件青色长衣及一条破烂腰带。
但那陆舟听完却不肯相信,伸手扯过青色长衣扯碎后连同腰带扔出门外,嘴里只说帮人白养了八年儿子,翻箱倒柜找出金银出了门,从此便没再回过渔村。
陆奇等到众人走后,自门外捡回青衣和腰带,见衣服已被扯烂,唯独这腰带看起来破破烂烂却很结实,便把衣服和腰带都放进箱子里。
此后,八岁的陆奇开始独自照顾陈慧儿,刚开始老村长还帮忙照顾陆奇一家,但没到一年老村长与老伴也相续离世。
老村长的儿子继承了村长之位,对陆奇也多有照拂。
陆奇自小体弱,村长便安排陆奇帮村里渔民织网卖鱼,打点零工。
陆奇勤快,村里大部分人家又都是陈慧儿本家陈姓族人,也对他多有照顾,帮忙做活大多都会管饭和给些零钱。
又好在陆奇自陆舟离开这四年里没再生过大病,但陈慧儿自从取了魂血,再加上被陆舟一顿打后便一病不起了,整日里即使醒过来也是糊涂的时候居多,陆奇每隔一段时日便去小镇帮娘亲抓药,诸多艰辛自不必细说。
却说陆舟早些年教过陆奇看书识字,已能正常读完开蒙要训、九章算术这些启蒙书籍,所以陆奇识字,能做些简单的算数。
自陆舟离开之后,陆奇变得少言寡语,过得几年,陆奇身体开始长个,陆奇原本就比同龄人高大,十二来岁时已比同龄孩子高上不少,原来的衣裤眼见已不合身,陈慧儿在清醒的时候,便把陆舟留下的衣裤改短,给陆奇穿上,有些肥大,陆奇便从箱子里翻出那条破烂腰带来系上,只是越发显得瘦弱了。
这一身显得怪异的装束使得他在村子里没有什么同龄朋友,陆奇也不在意,没事的时候常常独自一人去海滩用木棍写字,然后看他写的字又慢慢被大海吞没。
这天一大早,陆奇帮邻家去小镇卖完鱼虾又带了些吃食回家,喂陈慧儿吃过午饭,又煎了药给陈慧儿喂下,看陈慧儿睡着后,独自来到海滩捡了根木棍在沙滩上写下“仙人”二字,看潮水慢慢把字掩埋,正想着心事出神却听见头顶有人在叫:“小孩小孩小孩小孩。”
陆奇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奇怪的海鸟在头顶叫个不停,陆奇左右前后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于是看着海鸟问道:“你在叫我吗?”
只听海鸟又叫道:“快来快来快来快来。”
说完往海边树林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