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究竟长什么样？

    没几个人真见过他，但大家默认他从来都跟有病似的。

    比如他安排有人生来就天潢贵胄无上尊崇、有人命如蝼蚁一阵风吹来都能魂飞魄散，人人生来如此，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所以当人们如愿了会高呼“苍天有眼！”、委屈了就大骂“天道不公！”，反正天道嘛，被用来怎样说都是不冤的。

    可天道他老人家大概是觉得自己很委屈，所以思虑再三，决定将这世间万般琐事都托付给神族处理。美其名曰：分工合作。

    经常背锅的小伙伴们都知道：这种镶着金边的屎盆子千万别接、能躲多远躲多远。

    只是当时还涉世未深的上古神族都很单纯，他们心怀苍生、赤诚坦率，最主要的是：没有被坑过。

    于是，平衡乾坤的重担就这样被接过，而可爱的神族祖先们在后知后觉自己是被天道摆了一道之后，将这次被坑归咎于：吃了没文化的亏。

    从那以后，神族对后代的教育十分重视，孩子们可以不漂亮、不优雅端方，但绝对不可以不读书。

    故有神谕：“不好好上学者，打屁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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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神族领土的腹地，有一座山名叫钟灵山，是方圆几百里景色最美的地方。

    这里天空湛蓝，阳光会在水面碎成跃动的金芒，湖中不时有胖胖的锦鲤追逐着光斑猛然跃出水面、扑空后又“噗通”一声落回水里，顺着水纹荡漾开的方向一摆尾巴消失不见……

    这样惬意的景致总能使人心神摇曳，仿佛思绪也跟着鱼儿游走在清澈甘洌的湖水中，自由自在。可美中不足的是，就在这样松弛美丽的景色中，一个学堂傍水而建，从里面时时传来的低沉、古板、严肃的“吟唱”，成了散漫惬意中那唯一的“不合时宜”……

    “夫乾坤初现，清气上升汇凝为天，……天地之间………化有………故而………………实是自然而然也……”讲台上，夫子正十分沉浸地讲解着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的《乾坤起源》纲要解析，他讲得非常仔细、全面、且无趣。

    其实只要他把眼睛从书简上移开一下，就能发现面前这群学生的听课状态有多五花八门：

    好一点的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夫子，心思早已飞去九霄云外。

    淘气一点的早没了耐性，在书案下偷偷戳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倒霉蟾蜍的肚子——那蟾蜍被这样折腾了许久，早就没了抵抗的意志，此刻四脚放松眼皮耷拉、随着被戳肚皮的节奏呜咽两声以示愤慨。

    更有甚者直接用手支着头、挡着眼睛、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其实早就把夫子的读书声当催眠曲打起了瞌睡，滴落的口水都把桌子浸湿了一片。

    一个眉目清浅的红衣女孩端正地坐在花样百出的学生中，因为看起来像个“记笔记的好学生”而显得十分不同。

    她名叫花璨，此刻既不瞌睡也没走神，一双凤眼亮亮的不知在思索什么。只见她笔尖时而流畅轻颤、时而停下来认真思考，偶尔还会在一些位置标标点点；稚气的脸上除了认真没有别的表情，仿佛对知识充满敬畏。

    片刻后她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又仔细地端详一遍，似乎很满意，小心地把写好的叶子纸对折成了一个小小的书签。

    时至正午，饭堂飘出阵阵浓郁的肉香。随着一声“散堂”天籁般飘进耳朵，别管刚才什么形态的学生，神志全部在这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们几乎同时站起身来，整齐地拖长着声音喊出一句“夫～子～辛～苦～！”。

    夫子只是微微点头回应，他一把将书夹起、迈着小碎步跑向不远处的饭堂——闻起来，今天中午是炖的排骨吧！

    眼见夫子已经奔赴热爱，学生们倒是不怎么着急，他们各自收拾好自己的桌案文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吃过饭要做些什么。

    花璨越过放在地上的书包，大步跨向左前方的一张桌子。

    一个男孩子正坐在那里低着头收拾课本：他头发剃得短短的只留寸长，身穿绣着浅金色暗纹的青绿色衣衫，衣衫袖口处用带子绑得很利索。

    她立在桌前，表情严肃地把刚才叠好的纸条迅速掷出，正砸在男孩敞开的书简上。男孩垂着浓密的眉眼头也没抬，撇了撇嘴拆开纸条，只见上面赫然画着一只四足动物。

    它四肢微展、尾巴缩着，抻着长脖子，嘴巴尖尖的却咧开很大、任由舌头从一旁当啷出来，头上秃秃的没有毛、俩豆大的眼睛一只东南一只西北不知到底在看哪里；背上有壳，壳的旁边一行大字写着：“抢青蛙 大王八！”

    尤其那个“八”字，最后一笔拖得尤其长，笔锋遒劲、力透纸背。

    男孩看完嘴角略抽了抽，终于在一脸无语中抬起眼皮看了看面前挑衅的女孩，话都是从牙缝里挤着说出来的：“也只有你这种眼神不好的瞎鸟才会分不清蟾蜍和青蛙，况且它是我在地上捡的、又不是从你手里抢的，你再啰嗦我把它捏碎了喂鱼！”

    说完装好书包用两根手指提着蟾蜍，迈着嚣张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往湖边去了。

    花璨见对方抢了自己玩伴在先、反咬一口在后，一时气得满脸通红又憋不出来一句反驳的话，等反应过来人早就走远了。

    她拔腿要去理论，忽然被一只白净有力的手拽住了胳膊，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慢着慢着，诶呀~！你别气了，那小蛤……小青蛙，他虽玩了半天，但全程手都沾着水呢，伤不着。这个麒麟少爷就是傲得很，你骂他大王八他心里不定多生气呢，不亏！”

    接着，说话的人把手伸向地上那一堆废纸，拿起一个端详着继续道：“我刚才睡着之前看见你在那做笔记，还以为可以安心睡一觉等你的接济了，赶情儿不是笔记是声讨书啊？那你这一堆儿……还写废了那么多张，都是什么啊？”

    花璨本来生着气没动，见状阻止道：“你别拆，都是一样的，画得不够丑一直重画，烦死了……”

    她迅速把余下的废纸团归拢扔了，嘴里嘟囔着：“他欺负我，你就顾着醒盹儿都不帮我吵架，下次考试我才不帮你复习，让你考不合格回家挨打，白虎变狸猫！”

    易白虹一听到矛头转向了自己，赶忙哄着说：“好璨璨，你才舍不得，快别生气了~你看那边：万俟寰就嘴上不饶人，他现在正把那蛤……蛙好好儿的放回池子里呢。咱快吃饭去吧，晚了没有你爱的红豆汤圆了。”

    见到小蛙确实好好的，又听到今天有点心吃，花璨的郁闷瞬间消了一半。才注意到说话的功夫同学们已经走光了，忙拿了东西和小姐妹一起往饭堂跑去。

    钟灵山高不过两百丈，原是由森林覆盖，山上高矮两座峰，主峰名曰翡然峰；次峰峰顶有个天然大湖，再热的天气也能保持水质清澈甘冽，故取名澄池。

    天地初开后随着各部所统治的地区逐渐明晰，这些神通广大的守护神也终于从没日没夜的操劳中逐渐抽身出来、开始专心于各自部族的发展和壮大。

    神族中势力强大的主要部族有祖龙、白虎、麒麟、朱雀、玄武、白泽、神鹿和螣蛇族，几位族长彼此间感情甚笃、经常忙里偷闲相约聚会。后来干脆找了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出一片屋舍，取名为九微学堂，特意请了白泽族最知识渊博的老头——司一袤来坐镇，又聘来几个能力杰出又适合讲学的年轻人来教些娃娃们必学的科目。

    九微学堂每隔二百年收一届新生，目前这一届是第五届。除了玄武族族中暂无幼子外，各族都有十分出色的孩子通过考核入学，他们从三百五十岁左右开蒙到成年之间的六百年时间里，有将近一半的光阴是需要在这里度过的。

    但也有例外：优秀如朱雀族的少主花铎就在二百八十岁时被破格提前录取；白泽族的司霆公子与他不相上下，也被提前录取；晚一些的比如神鹿族的贺息川，开蒙较晚，因而以四百五十岁的绝对大龄归入到与花璨同届，成了这届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学堂和饭堂位于次峰峰顶澄池旁，相邻傍水而建、占了三分之一的湖岸。下午没课，很多学生们吃完饭转了一圈又回来临湖而坐：玩玩解谜游戏、聊聊各族的八卦，或者就吹着风看着湖对面的森林出神。

    此刻阳光很好、风也轻柔、澄湖周围花香阵阵，这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诗意美景，偏有浪漫绝缘体只会觉得无聊，万俟寰就是后者。

    他此刻正啃着甘蔗、眯着眼睛看天上的云，任一旁的螣蛇族小公主叶晚在耳边喋喋不休，她正说到自己前些天在家因为练鞭子进步不大而被罚了，满腔愤懑地倒着苦水。

    万俟寰听到这，想到自己也进入了练刀的瓶颈，突然一阵懊恼，被波光晃得心烦。

    他索性往后一仰躺在草坪上，闭起眼回忆着早晨新练的刀法——虽然和哥哥关系很好，但他也不甘心一直活在兄长万丈光芒的阴影下；所以他努力练刀和学习，就是不想像叶晚似的被家里整天拿来攀比着、逼着学不擅长的东西、搞得每天都不快乐。

    叶晚见他不答话，转头一看，这人突然躺平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到:“诶！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吃饱了就睡啊？！”

    万俟寰没睁眼皮，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来，然后才拖着嗓子懒洋洋回答：“既然同病相怜，就不要互相攻击了吧？都是作为家里的小幺，这样的比较从小听到大。你啊……什么都往心里去早晚要憋成变态！别想了，一会儿哥带你摘果子去，吃了保你再挥鞭子一个打八个，不！在！话！下！”

    万俟寰说完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顺带扶了一同起来的叶晚一把，又去找那边正在伏案写作业的贺息川，对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贺息川听了笑得灿烂，顾不上身后自己的作业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一心跟着弟弟妹妹去林子里找好宝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