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打开后机舱壁灯亮起了，纪十末抱着团子过了两轮净化消杀通道，走入内舱后系统语音上线开始了一连串语音炮弹。

    “欢迎回来舰长，通讯系统在您外出执行任务时接到远程通讯私人连接68个，单人沟通信息276条，左侧闸门一号防撞传感器损坏……”

    “闭嘴，吵死了。”

    语言消散，舱内瞬间静音一点声都没了，这智能被纪十末训的非常人性化，一点乞求式的违抗指示都没发出。

    顶灯透过人体无影，纪十末把这小团子带进卧舱的淋浴区洗了洗，水蒸汽上升让视觉朦胧不清，小团子转身时露出了他后颈印的两串淡灰色编号，数字字母各种符合揉杂在一起，末端是好记的三个数字011，在白皙皮肤上和浴灯暖光下显得各位清晰。

    纪十末轻轻抚上那两串明晰的灰色编号，心颤动一瞬忽然感到了点心疼，他记性不错不会不记得百年前的事，2400年左右，后颈的两串编码是改造人统一的身份标识，这不幸的印记伴随终身无法消散，并不多光彩。

    改造人在过去是社会结构里最阴暗边缘的一部分，他们起初为某些遗传基因公司非法培育以作人体实验，也有部分为富人提供器官血液储备，他们有些用各种生物的遗传基因和人类的拼接在一起，主打猎奇在私密渠道售卖欣赏，后来直接形成产业供应链正大光明贩卖了。

    这些改造的嵌合体品相质量好寿命长会高价卖给上层富人，品质差有基因缺陷就会当成残品低价送到黑市，贩卖到大型赌场、夜总会和各种酒色娱乐场所。

    这一部分基因缺陷被视为低劣的东西，在末历2400年左右哪都有他们的身影，制造厂商多产量大，买卖变的盛行所以他们才多的不可忽视，他们身上背负着和千年前的奴隶越来越相近的底色，基本被雇主一买就是买一辈子，他们比雇人支出的费用更少性价比更高，买后任由支配无权反抗，这是律法明规。

    这些嵌合体有基因缺陷所以基础病多，大部分是个人样但也有特奇形怪状的，这是低价的缘由，也是报复社会的导索，往往因为他们寿命短病了难医治，所以雇主不会花钱给他们治疗，病了很多直接等死，因为不堪折磨起了疯狂警世念头，有些嵌合体在死前烧杀抢掠引起了大规模的动荡和社会暴乱。

    不过这些混乱的社会生态都是2400年左右的事了，星际联盟政.府出台法案后改造人的培育和售卖就被禁止了，雇佣人力和机械流水线生产的方式回到了经济运作的主场。

    政.府为了保全人类利益什么血腥的事都能干的出来，为了避免污染基因池影响未来人类的身体质量，所以后来就算还有这些改造人，被查到了无一例外都得拖去行刑销毁。

    百年后改造人几乎在社会上销声匿迹了，就算有也只是藏匿在阴暗角落，不能踏入社会视野，因为在人前曝光察觉有死亡风险。

    水流入排水阀口咕咚着进入净水循环泵，白色的金属墙壁上不一会挂满了水滴，小团子身上的灰尘连带着膝盖上的血都被洗干净了，只是被水流过的创口在发疼，不过这次他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纪十末关了水拿毛巾给这小团子擦头发，潮湿的头发胡乱翘起像卷过似的，那双灰色剔透的眼睛扑闪的盯着他，光彩异然。

    “安德鲁叫我十一。”

    “我说名字。”

    “郁希。”

    纪十末一边擦着他头发一边想，这是个漂亮的名字，一听就能想到地球极点附近冰冻万里的寒天和雪域高原，附着着份干净纯粹的性质。

    其实他三年前去过地球极北的一座核战后损毁重建的边缘小城，那里本地很多郁姓一脉的家族，因为经济落后不入世所以更保守也更观念传统，如果是的话这家伙算是旧社会延续下来的古老血脉了，只是那里的人家族上下传承下来的发色是鎏金的，和郁希的灰发并不像。

    不过冰天雪地一类事物很契合他的气质，也许郁希的改造人基因有部分就来自那里，毕竟同姓，但他又想这名字应该不是安德鲁给他取的。

    “我不知道安德鲁有养改造人的嗜好，现在改造人太少见了，不太正常。”

    之前档案里有说安德鲁酗酒成瘾沉迷精神性药物的，虽然他精神性暴躁什么恶习都沾点，但就是没养猎奇东西的嗜好，他没什么责任心，只在军火交易和武器市场战略规划方面有卓越远见，半截入土的年纪在脑里植入了极高负荷的算力芯片也没死，真正的天选，天生就是驰骋军事领域的天才。

    安德鲁在公众视野里一副暴躁样，七十多当然也用器官维生装置，他的机械义肢上能弹出尖锐的钢刃和枪弹，视频资料里他的妻女对他都畏手畏脚的。

    郁希沉默的听着不说话，又不像是在走神，只是静静的伸手去接喷头落下的水，流淌过指尖落在地上，水滴在触碰白色地砖时发出摔散的声响。

    “你知道你是改造人吗。”

    纪十末揉了揉郁希的脸颊，只是那双还能直视他的双眼忽然变的躲闪了，纪十末意识到六七岁的小孩已经有自己的心思了，不能总看低别人，他比纪十末想的还要聪明，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身份难以启齿了。

    改造人不像普通人，他在那庄园明显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这类人找门路还是能联系上非法厂商秘密定制的，既是上头主动联系获得的产品想必周围人对他的身份绝心知肚明，藏一个非法培育的改造人，郁希的身份从来庄园时就是眼中钉的存在，周围人肯定没少议论他，他怎么会意识不到自己有问题。

    其实纪十末觉得没什么难以启齿的，那是因为他习惯不批判自己，他接受自己身上的每个部分，每个思维定势，总觉得做了就没错，就算真错了，那自己也非常不错，别人质疑他时他有足够的定力去否定，因为他从小被这么教育大，所以他总不理解他人畏畏缩缩后退的缘由。

    而且长的白皙精致，说话也温柔脾气好，没被卖到黑市和娱乐场所而是在安德鲁的私人庄园里，郁希在改造人这些段位里算混到高阶了，怎么也不是残品，体质应该不算差，比起2400年左右那一大批倒霉催的，他的生活条件算的上是优质上成了。

    既是大费周章的私人定制那安德鲁应该是要管他一辈子，他身价不菲又得重点关照，郁希好像也没那个必要这么焦虑不安。

    纪十末找了块浴巾把他裹上了，半人宽敞的白毛毯子把郁希裹成了个蚕蛹，除了双脚和脸他其他地方都动弹不了，要走路也只能蹦蹦跳跳了，可郁希不像是那种爱蹦的性格，他更安静，是偏文气还温和柔软的类型。

    但是改造人的寿命确实比一般人短，被政府盯着见一个斩杀一个也是真，拜他们所赐郁希算彻底没爹没妈没朋友没金主了，这处境真是很悲剧不堪。

    想半天纪十末又心疼了一下，郁希闪躲着眼神不敢看他，可能是因为害怕一直在退缩。

    是怕承认身份后纪十末会把他丢了？或是联系政.府组织把他抓去销毁？没必要吧，他这么人面兽心吗，带回来安抚下又把他扔进地狱？这么开玩笑很好玩？心疼的像要崩点裂痕出来，纪十末叹了口气想着还是把话题结束了。

    “算了，你想不想说也无所谓，我知不知道更无所谓，我根本都不在意你的身份。”

    这么说好像有点安慰效果，郁希肉眼可见没那么紧绷了，可能是因为纪十末确实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丢掉自己的样子。

    “要抱吗，还是你自己跳出去。”纪十末把水关了朝他问。

    被毛巾裹着的郁希朝他走近了点，纪十末把他搂了起来。

    视线随着搂着的臂膀升高，郁希察觉到纪十末的身高真的很高，之前在外面他还穿了机械动力靴，那是他的外骨骼类的装置，卸掉后他身高也没有降多少。

    这艘巨大战舰的内舱明亮宽敞，舱室过道的武器墙上展示了各式各样的枪械，武器库紧闭着没打开，混浊的能量管道旁仪表盘在闪烁，纪十末刚刚进来时卸下的金属外骨骼部分在维护仓自动充能，视线一瞬掠过的所有的东西看着都很神奇，都是郁希没见过的。

    纪十末抱着郁希进了卧舱把他放在床上，然后找了件长袖衫给他套上了，袖子长长的耷拉着像阿飘，又像旧世界文曲故事里的水袖，他给郁希的伤口消了毒又抹上了层特效愈合药膏，因为刚刚洗浴的水里有修复药剂，所以郁希的伤很快就能好。

    他想到得投喂东西了，可纪十末翻出一袋吃的给他，他咽下没多久又吐了出来，问原因说这个东西味道好奇怪，吃了觉得肚子疼。

    纪十末把郁希手里的饼掰了一块放嘴里尝又没尝出不对劲，没有坏掉，这菌菇饼的味道跟他之前吃的没有差别。

    他皱着眉察觉到了点不对劲。

    “你的味觉一直这样吗。”

    纪十末拿杯子在饮水装置上装了水拿起来喝了一口，没注意到杯壁上午没洗净遗留了点咖啡渍，在晃悠中轻轻散出了点颜色。

    “嗯。”郁希拽着长袖子的手微颤，他手上的菌菇饼啃了一小口就再也没动了，手指短掌心轻轻的很小，见纪十末朝他走来，表情又变的惴惴不安了。

    “可能是你基因的问题，所以味觉失灵什么的。”

    也有可能是过去感染了某些病毒，后遗症是神经纤维受损导致味觉失灵，不过纪十末更倾向于是基因的问题，因为改造人都有些先天性的毛病，不过只是一个味觉问题的话，他还能接受。

    “要不要喝东西？”

    郁希点点头，纪十末弯下腰把杯子放他手里，郁希捧起来喝了一口，温水流入口腔，他的表情平淡。

    “那这个对你来说是什么味道的。”

    “什么味道?”

    看来真是天生味觉失常，水里是明确的咖啡苦味，郁希却不知道什么是苦，只说是奇怪的味道。

    郁希低头往杯子里观望，白色的杯壁水面投出了影子，纪十末高挑的身影在水平面上扭曲的像鬼怪异形。

    纪十末给他换了杯水又给他喂了消化酶药片，然后从储藏间掏出了三根速食能量棒。

    现在的高科技食品都这么干噎的，好就好在这个能量棒品牌设计主打的一个没味跟水似的，吃了让人无欲无求毫无波澜，且不会让人反胃恶心，郁希不情愿的吃下后居然意外的没吐了。

    主舱驾驶室的中央控制台上荧幕显示航线指向地球总署地下堡垒，自动驾驶系统上线后两人感到一阵轻微的颠簸，战舰启航了。

    战舰通过地球天幕关口时系统会自动提供入境许可，后续的航行也是全自动的，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不需要驾驶员操心，过了一会，语音提示了预计明日凌晨四点二十到达目的地。

    卧舱舷窗外的庄园废墟在缩小，直到升高看到陨石坑和高耸的月球山脉，纪十末的队员所在的战舰也已经启航了。

    末历2454年后月球上搭建了很多科技城市群落，这也让月壤表面不再平淡无物，增添了许多人造工程的色彩。

    暗黑色无际无垠的深空，而月球对面是核战后污染严重的地球，绿色灭迹后海洋的蓝还在坚守，只是靠近陆地的部分海域已污浊不堪，只有遥远大洋的中心守着那抹低饱和的蓝。

    郁希穿着一身宽大的衣服在主舱的驾驶室游荡，弧形厚重的玻璃外是一望无垠的深空，他踏着台阶走上精密复杂的中央控制中心，发现椅子上躺着一件墨绿色的外套，胸口的身份牌上印着一串ID和名字——纪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