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雒第一次见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不过么,她长得还挺漂亮的。
也许是染发的时间久了,颜色全部已经掉完,发尾黄得犹如枯槁,靠近头皮长出来的黑发也只约莫不到五厘米,用鲨鱼夹堪堪挽起。她垂着头,仔细擦拭着每个被冲洗干净的玻璃杯。
苏时雒从刚进酒吧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毕竟气质出众的人,哪怕是挤在乌泱泱的的人群里,也总是会很快就抓住过客的眼球。
头顶的灯球交替闪烁着五颜六色的旖靡光,斜斜地打在她的肩头,再在地板上投射一道细长的影子。
“她真美。”身边处了十来年的发小刘汝锦杵了杵苏时雒的胳膊,话音刚刚落下,眉头却又拧起来:“就是好像比我都高了。”
苏时雒来回打量着她,身材匀称修长,双腿都高出吧台老大一截。见他沉默不语,看得入迷时就像撒了癔症,刘汝锦就提高了音量喊道:“我保守估计,她至少得有一米八!”
的确不像是普通女性的身高。只是也不乏有这样的个例。
“问问不就得了。”苏时雒终于收敛起来,也不再愣神,手指戳进耳朵捅了捅。他懒得动脑筋去猜,因为询问就能解决所有的好奇。
刘汝锦想问苏时雒,这样平白无故地去问人家的身高会不会显得太冒犯。可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窜到了她的面前。切,肯定就是自己想去勾搭美女,找了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而已。
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他怎么可能摸不清他的调性。纨绔子弟,多的是花花肠子。
他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随便找了个空余并且显眼的位置坐下。比起美女,他更关心附近有没有帅哥出现。
“美女。”苏时雒拖开吧台前的椅子,手握成拳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似乎是在吸引面前人的注意力。他犹疑了很久,才尽量语调平和正常地喊出这个称呼。
因为稍不注意,就会变成刻意搭讪的油腻男。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是像。“方便认识一下吗?”
“我?”叶清言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苏时雒的身上:“是男是女都没分清,就来搭讪,真是个莽夫。”
男的?他苏时雒阅人无数,遇到的为数不多感兴趣的想要深入了解的对象,竟然跟他一样,是个男的!
得,之前在脑海中构建的那些俗套的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的爽文情节,暂时是不会实现了。
叶清言把玻璃杯挨个儿地倒扣在桌面,卷起眼帘望向面前皱着眉头神色颇诡的人,暗自觉得可笑,轻轻冷哼一声。他不会读心术,当然也不会知道他现在极为丰富的内心活动。
“还有,我不想认识直男。”他一挑眉,说话时言语冰冷,让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这算什么?他苏时雒作为一个铁直男难道要被迫掰弯吗?不是,这又是哪跟哪?就不能当普通朋友认识了?
苏时雒依旧不死心,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人地说服叶清言,软磨硬泡到他的一个的联系方式:“做朋友也不行吗?我那发小,”
他向后转过半个身子,指着角落的一张小圆桌,见他抬起头,视线跟随着自己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继续说道:“我那发小就不是直男,但我俩一路都这么好过来的。”
叶清言好像并不在乎苏时雒说的这些话,视线只在他那个所谓的发小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又开始忙活自己手上的事情。“要喝酒就点,不喝,好走不送。”
眼见得叶清言要下逐客令把他赶走,苏时雒就颇为知趣地岔开话题,强行挽尊。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他装模作样地拿起桌面的饮品单,看起来是在认真地挑选,实则什么都没有看尽心里,嘴里还不忿地嘟嘟囔囔:“谁稀罕?”
他看得心烦意乱,索性随便指了一个之前没喝过的:“就这个,长岛冰茶。”
“给他摇一杯。”叶清言吩咐着身边恰好忙完的服务生。
服务生刚刚把伏特加的盖子拧开,准备倒进量酒器里时,苏时雒出手一拦,嘴角勾起不明深意的笑,藏着半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眸,也闪出两道凌厉的光采。
他的双目就像钩子,仿佛要把叶清言整个人都看穿。“我不想喝服务生调的,”他说:“我嘴巴刁,要你亲自摇。”
叶清言似乎已经对这样的要求感到司空见惯。他轻轻握住小服务生的手腕,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你去仓库看看新进的一批酒。”
明明不是什么不能够为人所知的事情,这样悄悄摸摸的,被苏时雒收进眼里,却不由得多心,平添几分怀疑。
他却也只是看着,不过多染指。
叶清言翻开一个玻璃杯,修长分明的指头轻轻地敲击着杯壁,使其发出零星细碎的声响。
苏时雒歪着头,手虚虚地握成拳撑着脑袋。他轻轻一推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清言所有的动作。
冰块哗啦啦地滑入玻璃杯,一层雾气登时缭绕上了侧壁。
叶清言真的秀气,苏时雒渐渐地好像又看入了迷。
两弯眉毛似柳叶,却又有眉峰。一双眼睛的模样,不出意外应该是丹凤。天生长在眼下的泪痣,更显气韵万分。鼻梁高挺,两瓣唇水薄盈盈。
别说跟男人比了,就算是跟高中时追求苏时雒的那些女孩儿相较,也丝毫不逊色。
有客人推门而入。
开门时带进酒吧的一股风,吹乱了正在调酒的叶清言的发。
“你头发散了。”苏时雒将所有的话都在喉咙口滚了一圈,最终才嗫嚅着说出这几个字。
他刚才确实有点不舒服,因为煞了面子。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家底又厚,所有人看见他无不奉承讨好。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受别人的好脸色,甚至刚见面就被骂了句“莽夫”。
所以那些所谓的不稀罕,所谓的要叶清言亲自调酒,站在这样的角度上讲,倒像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年幼稚的赌气了。
看见他头发散落,轻拂过面颊时,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态,他好像浑然忘却了刚才的难堪,与窝在内心深处的不爽,善意地提醒了这么一句。
叶清言双手绕到脑后,将鲨鱼夹取下来放在吧台面,一头黄黑渐变的发瞬间披落在肩。他把头发都捋到右侧,再将其悉数挽到耳后。
黑色内衬修身紧贴,勾勒出精致的身材曲线。双肩宽,下衣摆勒在阔腿裤里,腰盈盈一握,又细又窄。
调酒明明应该看的是手上的动作,可偏偏对他,视线总是会忍不住地移向旁处。苏时雒狠狠地捏了捏眉心,试图勒令自己不要再看。
“喜欢龙舌兰还是金酒?”叶清言按照一定的比例,先后将伏特加和白朗姆倒进清洗干净的三段式摇壶里。他双手往前一够,各拿了一瓶龙舌兰和金酒放到身边,再起开瓶盖。
“龙舌兰。”苏时雒把手机熄屏,言简意赅:“我喜欢烈一点的味道。”
叶清言双指夹起量酒器,往里倒了一杯龙舌兰,指头一抖,歪出一个倾斜的角度,将其全都倒进摇壶里。他复又拎起砧板和水果刀,拧开水龙头,用自来水冲洗两遍,静放在桌面。
他打开冰柜,从里面拿出两个柠檬,撕开包装后洗净,一切为二。修长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红发白,挤出酸涩的柠檬汁混入酒中,再加入一吧勺的糖浆。
一系列繁复的动作,十分熟稔。
“你干这行几年了?”酒吧里摇滚乐嘶哑而沉重,吵得苏时雒的耳膜都仿佛在震动。他很明显地看到,叶清言的嘴唇开开合合,只是极为短促,说出来的话也全都被淹没在重金属般的乐曲里了。
“什么?”苏时雒再次扯着嗓子问,却迟迟没有得到又一个答复。
叶清言右手握着摇壶底,左手按住上方拧紧的盖子,颇有节律地用力来回摇动。
不过三分钟的时间,随着壶盖脱离爆裂出来的一声,基酒调完摇匀,沉入玻璃杯底。他扳开一罐可乐的拉环,倒满九分,碳酸饮料里冒出来的气泡攀附着杯壁。一片青柠点缀,更显清爽。
“慢用。”叶清言把长岛冰茶慢慢地推到苏时雒的面前,还没等他接过品尝,就兀自去水池边洗了手。摇滚乐渐渐收尾,偌大的空间顿时安静了许多,不过三两成群的人的交谈声,依旧是此起彼伏。
苏时雒喝下两口酒,可乐中和了酒精部分的辛辣和灼热,一齐滚过喉咙,最后落进胃里。“你干这行几年了?”他看着叶清言交替搓着白净泛粉的指头,又问。
“我有告诉你的义务吗?”叶清言反问。他上下打量着苏时雒,看起来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问出来的话,却有些暮气沉沉的,霸道得没命。他素来不喜欢这样的人。
简直跟他那个该死的前男友一模一样。
人呢,还是不要两次跨入同一条河流才好。
苏时雒一时之间又被叶清言噎得说不出话来,所有预设过的情况全都不作数了。他的喉结滚动,饮入两口。他打开支付软件,扫上立在面前的付款码。“付了。”他说。
叶清言感受到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收到了。”
“不看一下吗?”苏时雒挑了挑眉。
“懒得。”叶清言回答。
不解风情,也真是无趣。苏时雒瘪了瘪嘴。
难得没有了人接二连三地来问他要调酒喝,叶清言将桌面收拾干净,抹布擦干上面沾留着的水渍,再拖开软椅坐下。“零点打烊。”他双手交扣着枕在身后,环顾着四周越来越稀少的人头,几乎是对着苏时雒说的。
苏时雒一看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二十三点五十五分。
至少不是极限一分钟。
还有足够的时间让苏时雒悠闲地喝完那半杯长岛冰茶。
“第一次见零点就打烊的酒吧。”苏时雒意有所指。
这边一块的酒吧苏时雒都来过,每家店的店名以及营业时间他都了熟于心。
今天选择来这家开在角落的并不起眼的酒吧,就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好奇心驱使的。
没想到,就遇见了这么个特别的人。
至于特别在哪儿?外貌、性格。
可能还有别的,但是苏时雒现在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