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洛尘犹豫间,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未晞同族人离去时的决绝,所有希望破灭后以自身换回未晞……
他落入人间被邪修发现种下禁术,后来踏着血路一步步成为妖王,誓要攻上天界,报当年之仇……
洛尘的眼神渐渐冰冷,成为了现在的沧离。
他收回先前想拉住未晞而伸出的手,最终消失在了这个即将崩塌的梦境之中。
*
天界,司命殿。
五彩霞云聚在司命殿上空,天界的珍禽徘徊在云霞之下,应和着凭空出现的仙乐之音,昭示着祥瑞安宁。
这般大的动静,一早便引起整个天界纷纷猜测:到底是哪位仙友,渡劫归来的阵势如此之大?
长曦缓缓睁开眼睛,这三世经历的一幕幕皆在她脑海之中,片刻也未忘却。
待看清自己所处房间的布局陈设,平息了身体因进境而充盈的灵力,长曦起身,推开了屋门。
阳光照在身上,与散布于周身的福泽相辉映,长曦笑着看向此时守在门外的两人。
“师姐!”云淮喜极而泣。
长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看,师姐没事了。”
然后走到浮玉身旁,“多谢你了,浮玉,你此前为助我下界,现在可还有碍?”
浮玉只是笑着摇头,后假装抱怨道:“你啊,真是我接手过最麻烦的一个,以后可定要好好的,不许再来劳烦我。”
长曦点头,复又看向浮玉,“只是眼下还有些疑惑,要请浮玉帮我解答。”
“师姐可是有哪里不适?”云淮走到长曦身旁,紧张道。
“只是有关人界的一些疑问。”
长曦看着云淮遮掩不住的憔悴面色,温声道:“云淮,你先回蓬莱境闭关休养,等我处理完天界的事,就立即回去。”
云淮听出长曦语气中的坚定,又因先前的一意孤行而心虚,最终点头应下。
待小院中只剩长曦和浮玉二人。
长曦迫不及待地想问出有关洛尘的事,却被浮玉用眼神制止,在长曦耳边轻声道:“你随我来。”
见浮玉如此戒备警惕,长曦点头,随着她将自己带进了司命殿的后院,而后布设了一层结界。
长曦放出神识,确定附近无人后,再次看向浮玉。
“长曦,我担心天界有人想对你不利。”
看着好友意外的神色,浮玉为难开口:“我并没有真凭实据,可你历劫时的前两世皆出我之手,可却无一不被意外彻底改变,使你无法归位。若不是天界中对司命殿极其了解之人,是无法做到这般毫无纰漏的。”
长曦握住浮玉的胳膊以示安抚,顺着她提出的思路推测:“你的意思是,这三世中我遇到的洛尘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长曦神色凝肃下来,先前心中的一线希望被遮了下去。
“三世?那个洛尘第三世也出现了。”浮玉吃惊。
长曦点头,却见浮玉神色放松了许多。
“啊,如此是我先前没想周全。”她不信天界中有人会对长曦不利,可事关好友安危,一旦想到了这种可能自是无法说服自己放下,以致忽略了其他的可能。
“我曾听师父提过,若执念至深而那人又意志力极强,是有可能在渡劫时执念自行显现的,只是千百年来这种情况极少出现。竟是我疏忽了。”
“所以,洛尘只是我执念的显现,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长曦的语气难掩失落,浮玉猜出洛尘对长曦的意义,更为担忧。
她拍拍好友的肩,轻声开口:“长曦,都过去了。”
“我知道,我会向前看的。多谢你了,浮玉。我先去凌霄殿,向天帝回复归位之事了。”
看着长曦离去的背影,浮玉深深叹气,从前那些化解执念的人,无不选择在归位后忘却与之相关的经历。可长曦,怕是绝不肯的……
说到底,这个洛尘到底是何人啊,怎么竟成了长曦的执念。忽然,浮玉心念一闪,想起了她和长曦在药王殿时的一幕,难道……!
浮玉跺了跺脚,快步赶回了司命殿。哪怕自己能起到的作用有限,也还是尽快把司命殿最近的事处理完,去蓬莱境陪陪长曦吧。
*
长曦从凌霄殿出来,心中对先前浮玉所说的越来越质疑。
思及在人界的种种,她无法把洛尘看作是自己的执念,若他真的活下来了呢?
心中的希望再次被唤起,长曦在凌霄殿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又回了殿中。
与此同时的朱崖海岸。
沧离孤身一人站在海滩上,望着海面,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伸出手,调动法力,一团气息逐渐在手掌中凝聚。这是三界中属于洛尘的最后一抹气息。
她伤过他,亦也倾尽余生寻他,为护他而死……如今她因洛尘而生的执念已经平息,这缕气息便也随之而去,他们之间,已无相欠。
从此世间再无洛尘,他只是沧离。再见面,他们便是敌人了……
随着沧离手指收拢,那抹气息最终消散无痕。
忽然沧离神色一变,立即调动法力,瞬间移到了远处。
就在刚刚沧离消失的地方,一抹身影逐渐显现。
长曦望着自己从前来过许多次的朱崖海,这次的心境尤为不平静,勉强凝神调动灵力。
进境后的长曦很快将神识铺满了整个海域,她静心感受,始终未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气息。
难道……
长曦反复试了数次,最终依旧一无所获。她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若洛尘真的活下来,就算他心中怨恨不愿相见,但之前留下的气息,是不会轻易消失的。
原来这一切真的只是她的执念,抑或是洛尘残留在世间的神识找到了她……可他到最后,还在帮着自己化解心中的执念……
对不起……长曦退了几步,颓然地坐在地上,一滴泪珠砸进了沙滩之中。
神女落泪,引得天地感知呼应,淅淅沥沥的小雨自天上落下。
长曦只是盯着海面,再一动未动。
躲在远处的沧离感知到这边发生的一切,他最终还是调动神识,去查看长曦此时的情形。
哪怕是在人界绝境中时,他也未曾见过长曦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沧离攥紧手掌,却始终未迈出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长曦渐渐从思绪中走出。朱崖海海上仍是阴雨绵绵,可自己的上方不知何时撑起了一道结界。
长曦回头,无声轻叹。
怕惊扰了长曦,远远守在一旁的云淮,见长曦起身,瞬移到了她身侧。
因知晓长曦对自己的心思,云淮率先开口解释:“我在蓬莱境收到天帝的消息,说你一人在此。师姐放心,我已向天帝告知下界一事。”
长曦点头,“云淮长大了,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师姐很欣慰。”
“师姐,我……”
长曦摇摇头,止住了云淮未说出的心意。
“经历了人界三世,又在这里坐了这许久,我已放下当年的执念了。云淮你更不该被困于此。”
至于当年洛尘留下的让妖族不再被欺凌,也能得到天界认可的心愿,便由自己来帮他实现。
云淮看着长曦神色,此时虽难过,却没了先前的执着,面上只余坦然与坚毅,这才稍稍放下悬起的心。
“好了,我们回去吧,让师姐看看,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将蓬莱境管理得如何?”长曦说完,先迈步走了出去。
云淮笑着点头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可他心中早已知晓,刚刚长曦转身时的那抹背影,是他此生无论如何也及不到的。
罢了,永远做她身后的小师弟,在她一往无前时,将那些在意的妥贴打理好,若她有需要,稳稳地扶一把,便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与意义。
待长曦和云淮远去,沧离缓步走出,神色与从前在妖域时无异。放下了……也好,如此日后哪怕在战场相见,都无需再被过往牵绊。
两人乘风欲回蓬莱境。可刚走出不远,长曦收到一道法术传来的消息,来自炎洲境琢光之手:长曦师妹,师父强将我留在境中,孤身一人去天界了。
联想到第三世经历的种种,长曦心道不好,忙与云淮一起朝天界赶去。
*
妖域。
接到妖王传令的冥寂,步履从容地走进王宫。
他此时胸有成竹,哪怕错过了重伤神女的良机,等炎洲境境主闹到天帝面前,也定会引发隐世仙族和天界的矛盾,届时天界的力量削弱,自然增加妖族的胜算。
冥寂刚迈入大殿,便被一股巨大法力击中,将他拖行至殿中。
对上这饱含杀意的一击,冥寂第一反应是反抗,可一想到他谋算已久的大计,还是卸了法力。
“你可知错?”
冥寂微微一愣,原以为沧离出手是因为自己伤了神女,那日的情形确实如此。可听他现在的语气,在意的显然不是那件事了。
揣测着沧离的心境,待平复了胸中翻腾的血气后,冥寂试探开口:“属下未遵主上命令,冒犯主上,属下知错。”
“记住你的身份,若你以后再一意孤行,乱我计划,莫怪我不念旧情。”
冥寂一时有些语塞,但到底断了他先前的推测。若是沧离真的对神女生情,就算厄灵珠再重要,他也不得不再做另一番打算了。
可此时的沧离,再不提神女半句,难道当真是自己乱了沧离的计划,沧离或许是想蛊惑神女为自己所用?
“属下知错,属下身为玄衣使,定尽心竭力辅佐主上攻上天界,报我妖族封印之仇,令辟妖界。”
坐在上位的沧离忽然发现,面对着原以为是自己残生全部支持的那件事时,此时竟再不复往昔那般执着。
此时的天界。
君祁面对下首咄咄逼人的雩风,素日里面上的宽和早已渐渐褪去。
心中愤懑的雩风自是无暇顾及君祁的脸色,他收了未晞被冥寂法力控制后神魂不稳的那一幕。
“我只是想问天帝,刻意隐瞒神女去下界历劫之事,致神女置身险境,究竟是何用意?”
“此次疏漏确实是君祁之责,然而将消息透露给境主之人亦居心叵测,必是想借机挑起天界纷争再坐收渔利,不知境主可将消息传出?”
“自是没有。”雩风不屑道。
君祁面色稍缓,拿起了桌案上的玉盏。
他心中权衡,自诩光明磊落,还不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幸而如今牵扯不多,不致于当年灾祸重演。只是要将炎洲境主囚禁于天界,还需有个正当的由头。
“若天帝真的不想再有人波动天界局势,还是将天帝之位尽快禅让给神女才好。”
君祁听后一笑,不想再浪费口舌。他握紧了玉杯,只待将其击于案上,戒备在暗处的天将,便会立时把雩风拿住。
就在君祁即将出手之时,天将匆匆来报,“天帝陛下,神女强闯凌霄殿,说是有要事相报。”
“宣。”君祁轻放下手中杯盏。
“长曦此前在人界时,发现一些端倪,本想暗中调查拿到证据后再禀明天帝,可思来想去事关重大,还是先请天帝定夺。”她站到雩风身侧,不动声色形成了维护之势。
见长曦警惕万分的模样,君祁心中暗笑自己,她果然就从未信过自己。
“不知长曦对所报之事可有何想法,不如先讲出来,看能否为炎洲境主解惑。”君祁故作不悦,高高在上道。
雩风见君祁对长曦如此态度,十分不满,将要发作,被长曦用眼神制止。
长曦向前一步,“长曦觉得,无论是对我出手,还是挑拨雩风师伯,他的目的都是为了引发天界内乱,借此削弱我们的实力。”
君祁点点头,唇角微微翘起,对长曦接下来的话投去了认可的目光。
“长曦有一法,或可以引背后之人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