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 (一)

    “早知道就去看颁奖礼了,折腾这么久,最后还是当着人面儿消失,哎…”

    易书晴按了按太阳穴。

    结果还是要靠攻心,生活不易,宿主叹气。

    “你说你们这系统,明知道要离开位面抹去痕迹,干嘛还引导人攻略目标,这不是情感诈骗吗?”

    …

    [你现在不像吗?]

    “……”

    [而且,我本来就是个素材收集系统,载入的都是甜宠市场偏好的设定,谁知道你走的爽文剧情,一个小治愈任务搞出这么大动静,负责善后的系统怕是要气炸了,哈哈!]

    “你们这设定也太死板了,就不能改改吗?给我换成个经商任务啥的?”

    [改不了,系统任务在绑定前就设好了,因为之前出现过系统和宿主联手毁了好几个位面的情况,所以现在系统都没有自主更改权限了。]

    “那我还要继续这样,突然出现然后突然消失?这不好吧。”

    [有啥不好?目标获得了救赎,我获得了素材,和主系统做交易的位面获得正向反馈和善后,你完成了任务,向重生更进一步,四赢啊!而且你留下的东西都在,只是所有人会下意识不去想主人是谁。]

    “…行吧,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

    祝知学不知道这痛苦何时才能结束。

    他倒在脏污的地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痛到麻木时,精神也跟着恍惚。

    这里是监控拍不到的死角,头顶几人穿着歪歪扭扭的校服,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问你话呢!哑巴了?!”刚才揍他的小寸头咋咋呼呼开口。

    “龙哥问你呢,聋了?”一旁身形肥胖的矮个儿也跟着附和。

    “哼,我看是心虚吧。”最右边的麻杆儿尖着嗓子说,“之前都考年级前十的,怎么龙哥一要答案,连前三百都考不进了?”

    ——啪。

    那位龙哥把书包一甩,正摔在祝知学脸上,“你害老子回家挨了十几下手心儿知道吗!老子吃饭都端不住碗!”

    祝知学抱头缩在地上,声音颤抖,“我,我考不好了…”

    “你放屁!”孔世龙大吼,“学过的东西还能全忘了?!期中我抄你卷子还能拿个四五百,到了期末该回家过年了,你就给我整这个?!”

    “你知道我这一寒假怎么过来的吗?!”

    …

    祝知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一年多过得实在不怎么样。

    自从选科分班遇到孔世龙,还好巧不巧跟他分到同一个寝室,他原本平静的高中生活就逐渐变成了炼狱。

    一开始,孔世龙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渣,混天度日,带着他那两个小弟到处瞎跑。

    祝知学也只是个善良的室友,帮叫早起,帮做值日,和对方也算关系融洽。

    除了抄作业,每次他都说,作业自己写。孔世龙怎么求也没用,只能咧着嘴挠着头一点点磋磨。

    变故开始于某个寻常的晚上。孔世龙回寝室,发现祝知学在补衣服。

    “你这都快磨透了,还补呢?”

    “还能穿,我打个补丁在里边儿,看不太出来。”祝知学专注理线,头也不抬地说。

    …孔世龙看看他,似乎终于从祝知学松垮的衣领,磨损的袖头中看出什么。

    他攀着梯子探头探脑,摸上对方的床,“祝哥…”

    祝知学吓得险些扎他脑门儿,“哎,你当心点儿!”

    孔世龙嘿嘿一笑,“祝哥,你要是缺钱,跟我说啊!都是兄弟,这点儿小忙儿我肯定帮。”

    “…谢谢,不用了。”祝知学又把头埋回去,继续缝补。

    “我说真的,祝哥。你看,我也没啥大志向,就等着以后继承我家的东西。这作业我写不写,反正都不会。”

    他扒着床沿儿,使劲儿露出个脑袋,“所以现在,你缺钱,我有;我缺作业,你有。咱俩一合作,诶!这不就都有了!”

    不待祝知学反应,他就急急地伸出一只手,“一百,抄一个月,怎么样?”

    …祝知学犹豫了。

    他现在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没有一百,靠在食堂打工维持口粮。

    一百块…可以买好多东西了。

    “…就这一次啊。”

    孔世龙又是嘿嘿一笑,没回话,只从裤兜里掏出钱来,放在床上,又甩了甩空着的右手。

    祝知学翻出练习册递给他,拿走了那张纸币。

    祝知学的父母在十几年前就车祸去世了,留下三岁的他和一套没还完贷款的房子。他爷奶那边接了房,给预备结婚的小叔,丢下几万块钱就不再联系。祝知学能依靠的只有早年丧夫,中年丧女的姥姥。

    他们一老一小住在乡下的土屋,靠着那点“遣散费”和老人微薄的养老金艰难度日。

    这周末祝知学回家,买了肉,买了菜,还给姥姥买了件棉背心儿。

    田春兰惊讶他哪儿来的钱,他只说是食堂兼职赚的。

    “你们食堂不是只免费吃饭吗?”

    “我…唔,从这周开始有了。”祝知学说。

    他本能地忽略了自己说过的那句“只此一次”。这一刻,其他东西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当孔世龙提出,以两百一个月的价格,购买他帮写作业的服务,他只略微犹豫,就点了头。

    孔世龙美滋滋丢下作业,趴在旁边看着祝知学拿起笔开始写。

    “哎,你没拿那钱去买件儿新衣服啊,这颜色都不一样了。”孔世龙说。

    祝知学默默挡住袖口,往远处挪了挪,“没,钱我要拿回家的。”

    “啊?”孔世龙属实有点意外,“就…这么困难啊?”

    “嗯…我姥年纪大了,她一个人。”

    祝知学没提爸妈,孔世龙似乎也懂了,沉默地闭上嘴。

    这项业务持续了两个月,孔世龙整天疯玩,成绩逐渐下降。祝知学内心煎熬,觉得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是时候结束这场交易了。

    他找孔世龙商量,孔世龙却死活不同意。

    由奢入俭难,现在再让他回到那种天天扣着头皮写作业的日子,他是坚决不干!

    不过成绩这么掉下去也不是事儿,他爸要打人的…

    “祝哥,你救救我,下次周考你给我递点儿答案呗。”他拽着祝知学的手臂苦苦哀求。

    “咱俩座位都不连着,我怎么递给你?你好好学吧,我可以给你补课。”祝知学这次态度坚定。

    “别啊,就去厕所递,你先去,把答案藏厕所里,我再去,拿走就行。”孔世龙神色凄凄。

    “不行,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再这样了。作弊是不对的,代写作业也是,我有错,我向你道歉,从今天开始你自己写作业吧,有什么不会就来问我,我教你,免费。”祝知学诚恳地说。

    孔世龙如雷击顶。之前不写作业的时候有多爽,现在重新面对的时候就有多痛。

    更何况,这几个月他是真一点儿没学,别说答案了,他现在看题干都费劲。那真写起来,岂不比之前还煎熬数十倍?!

    思来想去,怒从心起!他猛地一拍墙壁,“祝知学!我给你脸了是吧?!”

    “拿我的钱干代抄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现在装起来了?你以为你是谁?”

    祝知学整个人一激灵,“我…之前是我不对,我可以把钱都还你,你等等我,我多攒几个月一定还上…”

    “还?”孔世龙轻蔑一笑,“你拿什么还?拿你姥那点儿退休金吗?”

    这里是监控死角,也是他们从前交易的地方。现在,它变成了祝知学的受难场。

    孔世龙揪住他的头发,上来就是一拳,打在肚子上,祝知学一阵发呕。

    “你…你这样打人…是不对的…”他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你一个收钱代抄作业的人,装什么好学生!去告啊,告诉老师,他最爱的祝同学怎么因为收别人钱被打了?”孔世龙说完又是一脚。

    他下手全是阴招儿,专往那看不见还疼的地方招呼。

    祝知学被打得哀叫连连,孔世龙随手撕了个作业本堵住他的嘴,于是连最后的呼救也被吞没了。

    角落里只剩沉闷的拳脚声。

    从那天起,祝知学的噩梦就开始了。

    他除了被迫承担起孔世龙和他两个小弟的作业,还要在考试中给孔世龙递答案。

    高中本就紧张的生活,他一边写四份作业,一边给三个人当跑腿,在考场上写两份答案,还时不时挨一顿打。

    祝知学飞快地消瘦下来,成绩也一落千丈。

    高二上学期,他还是年级前十的佼佼者,下学期,就变成二百多名的退步生。

    高三开学,好不容易趁暑假补到前一百,到学期末,又退到三百开外。姥姥问他成绩,他甚至不敢讲实话,只支吾着说和从前差不多。

    他也曾哀求孔世龙,自己可以承包所有作业,可以打饭接水,但能不能不要让他作弊。

    孔世龙照他腿上就是一下,“你还提条件?钱还了吗?”

    “就是,钱还了吗?”赵鹏浩,那个胖子,瞪着眼睛说。

    “没还钱,嘴还这么硬!”瘦子曹杰也跟着帮腔。

    第一次动手后,孔世龙就把两个小弟也带进了霸凌小团体。老大吃肉,俩小弟也跟着获得了免费的仆役。

    “我…我可以…”祝知学被踹倒在地,手在泥土中无助地摸索。

    “你可以什么?你有钱吗?去问你姥姥要?你怎么跟她说?”孔世龙一脚踩住他伸出来的手。

    “老子告诉你,这答案,你不传也得传!”

    “就是!知道我们龙哥是谁吗!”曹杰在后面喊,“你惹了我们龙哥,这学校,你就别想混下去!”

    “不光你!你姥姥也跑不了!”赵鹏浩紧跟着接上。

    祝知学沉默了。

    能出钱聘他写作业,在校内就敢带小弟打人,做出这些事的孔世龙,似乎是该有天不怕地不怕的依仗。自己这边老弱病残,要是惹到麻烦,根本无力还手。

    …他于是沉默地接受了一切,不管是传答案,还是别的什么。

    祝知学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老师也关心过他,好几次单独在办公室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他嗫嚅许久,最终也没有开口。

    说了又怎样呢?赵雷只是位普通教师,无法对抗那些东西。假如他告诉姥姥,姥姥年纪大了,也经不起这种打击。

    焦虑和恐慌缠绕着他,不仅仅当下,还有未来。

    这个成绩,同他原本的志向相差甚远,他难道要眼睁睁看自己考一个差劲的大学,继续差劲地活着吗?

    明明比谁都想学好,明明高三也没教新东西,但就是一次比一次考得差。不管背多久,做得多熟练,一到考场,他就是脑子一片空白。

    自己应该是精神出了问题。祝知学知道,可他没有办法。

    谁又能救他呢?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鬼迷心窍收了那一百块,才招致这样的祸端…到现在鱼游沸鼎,他竟然还祈求从天而降的救赎?

    他抬头望去,那么小一片天,夹在三张狰狞的脸庞里,不见了光亮。

    命运没有给他多少馈赠,所以他总是软弱,总是退缩。

    他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父母的举托,拼命学来的成绩,也逐渐被消磨…

    那些三伏烈日下曝晒的,数九寒风中吹刮的,躺在吱呀的小床上轻语的,藏在每一块补丁后啜泣的,十几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吗?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逐渐消沉,迷蒙间,半空中出现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那是…

    他已经很久不见他们了。

    好亲切,好遥远,好像温暖的襁褓,好像轻缓的歌谣。

    似乎很久以前,他也会时常幻想,如果他们还在…

    他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里面是水果牛奶,外加一句,好好听讲。

    他们共享甜蜜的亲子时光,在博物馆,公园,或者只是记忆中那个逐渐昏黄的客厅,一起吃饭,看电影,然后他们说宝贝晚安,把他送上小床。

    后来他逐渐成长,很少做这种事了。那场车祸中不止他失去了父母,姥姥也失去了女儿。

    她原本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要强打精神,拉扯这么个小孩,那些悲伤的夜晚,她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对方从不提及,只在每次拮据地端出半碗咸菜时,长久地叹息。

    他于是转而开始认真规划,自己长大后会怎样?

    他选好了志向,瞄准某985院校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就能工作,而且薪水可观。

    只等高考结束,拿个奖学金,再申请个助学贷款,趁寒暑期当当家教,足够整个大学的开销,还能给家里寄点儿。

    等拼搏几年,攒个首付,也能像父母一样在城里有个小房。把姥姥接过去,慢慢地,把从前被贫穷挤走的幸福都找回来。

    只要再给他一点点时间…

    只要他…

    祝知学蜷缩在肮脏的角落。这里有他每一次挨打留下的痕迹,血液,汗水,还有他洒过的泪痕。

    现在他没本事说这些了。

    长大怎样,长大如何,今年他十八了,没等来如何,也似乎没机会…再长大…

    孔世龙的拳头呼呼打来,祝知学绝望地闭上眼。

    ——砰!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祝知学睁眼,孔世龙正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倒飞出去。

    …

    他身前站了个人,同样的校服,拉链敞开着,阳光落在她飞扬的衣摆上,像勇士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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