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事走后,万氏看儿媳妇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钦佩。
林陆两家同在临水镇,但一南一北,两家相去甚远。
对于林家,万氏之所以听过,还是因为林家是临水镇数一数二的读书人家。
读书人,受人尊重,更是受他们这些商户尊重。
林家的女儿们到了年龄,自然也是众人争相求娶的对象。
但那时她听得最多的还是林雨薇,林家在县城中谋职的老二的小女儿。
亲爹中举,大哥弟弟则有父亲亲自教导念书。
这样有前途的一家子,谁不想与之攀亲!
万氏从未指望和林家能攀上亲事,若是以前陆老爷子在还好说,现在当家人下落不明,林家如何会把女儿送到他们这种人家?
她为儿子寻媳妇未已,没成想林老爷子使人递话,那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有意和陆家结亲!
那一刻万氏便知晓,林家这样的诗书之家,竟也会为了钱财做出此等行径。
心情极其复杂。
既有为林玥溪感到心疼不值,也有对林家行为的不赞成。
婚事还是定了下来。
怜惜归怜惜,她却算不得圣人。她重金为儿子求娶妻子,本就是为了高价聘金做交换。
她只能打定主意,未来新媳妇进门,她一定对新媳妇千般万般好。
她对林玥溪知之甚少,只晓得是个能干的姑娘。
这就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万氏对新媳妇的要求本来只有身家清白,人品端正而已。
懒或者娇气些都无所谓,女儿家嘛,本就该多爱护些。
带着这样的心理准备迎了林玥溪进门,没想到新妇比她期望的有能力、有魄力的多,这怎能不让她乐开花!
万氏抓着林玥溪的手,一遍又一遍夸赞,几乎把她知晓的好词都用尽了。
林玥溪亦听得脸热,愧不敢当。
“扶风,你怎么过来了?”万氏看到从侧门进来的陆扶风。
林玥溪转过头,便对上陆扶风深沉的双眸。
陆扶风递上手里的东西:“娘,你的账本只拿走两册。”
陆家今年已经用了三个账本,万氏有时候把账目拿给陆扶风看,尽管他从未翻过一次。
“我这记性,”万氏接过来,直接递给林玥溪,“玥溪,你看的账目还差了一本,你要不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不对劲?”
林玥溪点头:“我晚些时候再看。”
万氏正要应下,陆扶风的声音传来:“何不现在便看?”
他目光灼灼。
陆扶风认真起来时,周身自然散发出凌厉的气势,让人很难忽视。
这点作为他亲娘的万氏有时候都畏惧三分。
但万氏很清楚自己儿子,他从不会将这般目光看向身边人。
林玥溪是他们家儿媳妇,即便只是新婚进门第一天,那也是自家人。
她如何没看出陆扶风表面说着让林玥溪看账本,实则是在审视玥溪。
林玥溪浅笑,并不在意陆扶风的防备,下一秒,手中的账本却被万氏拿了去。
“现在看什么看?玥溪刚吃过饭,又同赵管事说了这许多话,再看账本岂不劳累?歇息吧,不急这一时半会。”万氏护起犊子,是连自己亲儿子面子也不给的。
陆扶风是她亲儿子,她自是晓得这孩子。
面对旁人,总是不自觉带着警惕和审视。大约是看到方才玥溪看账讲得条条是道,心中纳闷,她如何清楚这些?
她也好奇,但她觉得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多,玥溪总会慢慢告诉他们。如何能像审犯人般对她的事好奇?
万氏自是不认可陆扶风此番做法。
对于万氏的维护,陆扶风并不惊讶,惊讶的另有其人。
林玥溪翻账本的手还悬在半空,耳边万氏对陆扶风的指责还在继续。
眼眶微微发热。
在婆家被维护的感觉,是这样吗。
前世她从未有一天被婆母如此偏袒过,她和郑闻只要有争执,婆母护着的必然是自己亲儿子。
是以为了对付婆母时不时搬出来的孝道的大山,她早就学会了表面顺从,阳奉阴违。
陆扶风让她看账本,她看就是了,至于如果他欲为难她,她如何作答,是她自己的事。
没想到万氏却直接给陆扶风推了回去。
“玥溪,你是陆家的媳妇,你精明强干,我心中只有喜悦的份。”
万氏又一次把林玥溪的手拉过去,用力握紧。
和往日不同,这次林玥溪感觉婆母掌心传来的温度格外滚烫。
“原想着你才是新婚,提起来是否不妥。转念又想,我见玥溪第一面便如见到亲生女儿,我将管家大权交给自己女儿,又有何不妥?”
万氏盈盈一笑,掏出库房钥匙,放在林玥溪手心,郑重道:“玥溪,从此后,陆家的钥匙就交给你,你比我有考量,我相信你。”
林玥溪眼眶红了,哽咽着称谢。
万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温暖如同娘亲怀抱。
前世,万氏在陆扶风成亲半年后,便因病撒手人寰。林玥溪很难将前世早早离去的人和眼前掌心滚烫,身体康健的人联系在一起。
说句难听的话,陆扶风这病恹恹的身体都撑过数十年,更何况万氏四肢康健,正在壮年?
莫不是前世万氏的离世,真有猫腻?
林玥溪搜罗着前世关于万氏的记忆,找来找去也就只有林雨薇的寥寥数语。
林雨薇说万氏是雨天滑倒,摔在阶前撞头去世,而陆扶风偏偏说她是给万氏吃了和万氏养身汤药想冲的药,刺激了她身体的隐疾,故而去世。
以林玥溪对堂妹的了解,她还是比较偏信陆扶风。
万氏身体八成有连她自己都不知晓的隐疾,她必须给找出来,避开此番祸事。
这么好的婆母,她只愿万氏延年益寿,她侍奉一辈子才好!
*
赵管事回到窑厂,便看到表哥大牛带头在窑厂赌钱,几个男人撅着大腚,高喝一声超过一声,窑厂运作的杂声丝毫未影响他们的兴致。
不久前碰一鼻子灰还被东家新媳妇责问的耻辱还历历在目,他怒急攻心,大步上前,对着大牛的腚就是一脚。
大牛哎呦一声,摔了个狗啃屎,一手好骰子非了出去,全盘作废。
他骂骂咧咧起身,转头便对上赵管事怒气冲冲的脸。
大牛面色不虞:“哥,你这是作甚?”
面对吊儿郎当并未将他当回事的表哥,赵管事一腔怒火再也忍不住。
对大牛上去就是连踢带打,不再顾亲戚情面,还不忘把在林玥溪那吃的鳖抖出来。直打得大牛抱头求饶才停手。
另外几个赌钱的人,看到他们这边动静,早就做鸟兽散。
其他工人更不敢上来凑热闹,他们是晓得赵管事这偏亲的脾气,他们去看热闹,赵管事再寻着由头对他们发作,那可还了得!
“你看不惯我,我明儿就走!不,我今儿就走,再不来碍你的眼!”大牛捂着被打肿的脸,紧紧地盯着赵管事的拳头,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你回去同你亲娘我姨说,你们兄弟二人若还是如此懒散,再莫往这边送。我没本事,护不了你们。我加重还有妻儿老父,若是丢了差事,便带着全家去你们家吃粮食去!我尽心尽力帮你家,你家礼尚往来是应该的吧!”
大牛一听,脸色白了。赵管事拖家带口,那可是要把他们家吃穷了啊!
“我晓得我晓得,我定然同母亲说清楚,是我不想在这里干了,和你无关。”大牛承诺着,捂着半边高的肿脸逃也似地跑了。
虽说窑厂大多数人在卖力干活,但到底有那么一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趴在砖墙后,把这边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没多久,这件事就传遍了小窑厂,成为各家茶余饭后的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