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坐在和风楼里无所事事，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空。
暴风雨就要来了。
西鸟昨天给她传信，说今天要来找她。流莺若有所思地拿起了一面镜子，开始认真审视今天的妆发。
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流莺对她自己的这张脸总体还是很满意的。虽然她和西鸟是双生子，但两人的长相却完全不同，西鸟长相英气冷峻，像男生，而流莺面目清秀白净，偏小女生一点。
流莺喜欢西鸟的脸，也喜欢西鸟的眼睛。
她小时候就很喜欢观察西鸟并且观察得很细致，她记得西鸟左眼下角有一颗泪痣，听闻有泪痣的人一旦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们就会一辈子不分开，直至彼此身心逝去。
西鸟，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会是我吗？流莺总是忍不住去想。
窗外渐渐飘起了小雨，西鸟也来到了和风楼下，她抬头正好与流莺打了个照面。流莺冲她微微一笑，收拾了几下衣装拿上伞就下了楼。
西鸟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目光冰冷。
“怎么来了也不打个伞，就站那，一会儿淋感冒了怎么办？”流莺说着撑开了伞就往西鸟那走。
流莺好意想要给西鸟挡雨，可刚要靠近，西鸟就用剑柄抵住了伞柄。
“我今天找你，只想知道一件事。”西鸟冷漠地看着流莺。
“你想知道什么？”流莺装傻，她明白西鸟为什么要来找她，但她不想那么快告诉西鸟，她还想逗逗西鸟。
“阿裕是不是你杀的？”西鸟面色如常，只是声音冷了几分。
“阿裕？”流莺惊讶了一声，接着假装在认真思考。
“.....哦~你说那个人类少年是吧？”
“.......”西鸟冷眼看着她。
“见过几眼，没什么印象。”流莺轻轻瞥了一眼西鸟，又问道。
“他死了？怎么死的？”
“少给我装傻，是不是你杀的？”西鸟看着流莺夸张的演技，逐渐没有了耐心。
“别那么凶嘛~西鸟，你想知道的话我当然会如实告诉你。”
流莺慢慢走近，拿出手帕想要替西鸟擦去脸上的雨珠，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西鸟抬眼对上了她的视线，目光似剑。
“是，或不是。”
此时雨已如豆粒般大小，昏暗的云层间偶尔会有一两道闪电。
“是。”
流莺直视着西鸟的眼睛，嘴角带笑。
西鸟在听到准确答案后立马拔出了剑，此时恰有一道闪电横在了两人之间，电光火石间，一切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流莺退到了离西鸟三米远的地方，西鸟砍了她一剑，被她躲开了。
流莺这时突然感到左脸有一阵轻微的刺痛，她摸了摸脸颊刺痛的地方，却是摸到了温热鲜红的液体。
原来是西鸟的剑太锋利，即使流莺反应迅速，还是被她的剑气划出了一道口子。
“西鸟，你真的要和我打吗？”流莺收起了笑脸，平静地看着西鸟。
西鸟不回答，却是拿着剑刺向她，流莺轻易地躲开，这次，她落在了一个高处。
“为了一个人类？”流莺低头看向西鸟，发出疑惑。
“可你明知道，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西鸟冷笑一声，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
流莺转了转小脑瓜，知道已经没有可以谈判的地方了，于是她冲着西鸟露出了微笑。
“那就来玩一场游戏吧~”流莺飞到空中，对着西鸟洒下一把粉尘，西鸟及时捂住了口鼻，再睁眼时，周围已经换了一个场景，西鸟进入了流莺制造的幻境里，而站在她眼前的这个流莺，明显是她制造的分身。
流莺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幻境和幻影。
“都这种时候了，流莺，你还不打算认真和我打一场吗？”西鸟环顾着四周，仿佛已经看厌了这些把戏。
“西鸟，你明明知道我打不过你。”面前的“流莺”轻笑一声。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和我打吗？”流莺在角落里默默观察着西鸟的表情。
西鸟依旧不回答，只是瞬移到“流莺”面前给了它一个痛快，算是默认了。
分身被西鸟的青霜刺入胸膛，立即变成了碎片消散在空中。（注：西鸟的佩剑名为青霜）
流莺又制造了几个幻影将西鸟围住，以西鸟的本事，再多幻影也不是她的对手，但至少，可以消耗她的精力。
西鸟杀人干脆利落，她的剑向来是又快又准，一击致命，从不手软。
以前师父派她们去讨伐魔族的时候，打打杀杀的事一直都是交给西鸟，流莺只在一旁歇着，等西鸟杀完了，她才慢悠悠起身将这个地方恢复成原来的样貌。
此时的西鸟也不例外，幻影上一个就死一个，仿佛杀人对西鸟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纵使有成千上万个幻影扑向她，她也一样会毫不费力地杀个精光。
但如果只是这样，就太无趣了。
流莺躲在角落里，心里默默盘算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正在和幻影厮杀的西鸟，缓缓勾起了嘴角。
她打了个响指，一堆幻影里突然冲出一个影子以极快的速度扑向西鸟，正当西鸟打算一刀解决它时，却发现扑过来的这个幻影顶着一张阿裕的脸，她一下失了神，被“阿裕”在腹部捅了一刀。
西鸟反应过来后立即将青霜刺入了“阿裕”的体内，“阿裕”随即消逝在了空中。
“哎呀呀~怎么受伤了啊，西鸟。”流莺不知何时坐在了一个高位上，正饶有兴趣地观战，看到这有趣的一幕时，忍不住鼓了鼓掌。
“哼，你也就会使些卑劣的手段。”西鸟往地上吐了口血，捂着腹部慢慢站起了身，不屑地看着流莺。
“你想知道.....”流莺冲她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说着，“阿裕，是怎么死的吗？”
“.....你想说什么。”听到流莺提及阿裕时，西鸟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沉。
“我变成了你的样子去见他，他看见我的时候可高兴了，傻呵呵地就凑了过来.......”
西鸟默不作声，不停地斩杀着扑向她的幻影，腹部被捅了一刀后，只能单手行动的西鸟面对不断重生的幻影逐渐有些吃力，她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流莺。
流莺见她没了动静，挥手示意底下的幻影暂时停手。
“他上来就要抱我，我往他身上扎了一刀。”流莺俯视着西鸟，眼角带笑。
“你想知道我扎在哪了吗？”
“不过就是个人类，你至于杀了他吗？”西鸟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他可不是普通的人类，他可是西鸟你喜欢的人啊。”
流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打了个响指让幻影继续攻击西鸟，她看着西鸟厮杀的身影，渐渐收起了笑脸。
“西鸟....我们不是敌人，我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你好，这样.....你就能更快忘了他，不是吗？”
西鸟对流莺说的话充耳不闻，一心一意抵御着不断进攻的幻影，在清完这一轮的幻影后，她体力有些不支。
腹部的伤口经历激烈的打斗后变得更加严重，撕裂后的伤口鲜血不断地往外涌出，她捂着腹部缓了一会儿，抬眼对上流莺的视线。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西鸟突然开口。
“什么？”
“你在人间做的那些事，你派人跟踪，监视我，我要去哪，和什么人打过交道，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以为你做的这一切我全都不知道吗？”
“……”流莺沉默了一阵，又对着她微笑。
“你就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流莺，我不爱你。”西鸟看着她，神色复杂。
“..........”流莺的眼里彻底没了笑意，一双眸子看似平静，静寂的海面下却暗潮汹涌。
“我往他心口扎了一刀......”流莺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
“他还以为他做错了什么，跪下来跟我道歉，哈哈哈哈，你真应该看看他那时候的表情，又可怜又无助....真让人感到恶心。”
流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厌恶。
“流莺！”西鸟出声打断了流莺，冰冷的目光似剑般射向流莺，她想靠近流莺，却被眼前成群的幻影围着无法行动。
“怎么了西鸟，你心疼了吗？”流莺又像平时那样笑眯眯地看着她，只是眼中不再有任何温度。
她瞥了一眼四周，幻境外已是狂风大雨，只是西鸟看不见。
“好了，游戏该结束了。”流莺玩厌了，打算结束这一切，她打了个响指，底下的幻影全都如同泡影般消散，西鸟警惕地看着流莺。
流莺从高处下到了平地，与西鸟站在了同一个平面上，流莺对着西鸟露出了微笑，两手一挥，身边陆陆续续出现了与流莺完全相同的分身，她们站成一排，同样对着西鸟露出了微笑。
“来吧，西鸟，找找看，哪个才是真正的流莺呢？”
面前的“流莺”迅速地分散开，向西鸟袭来，西鸟谨慎地躲避着她们的攻击，她们看上去与真实的流莺毫无区别，速度，攻击方式，习惯，都相差无几。
西鸟闪躲着，在解决了几个“流莺”后，她开始认真观察。这时背后突然贴上了一个“流莺”，她把手搭在了西鸟的肩上，轻轻凑近西鸟的耳朵。
“想知道阿裕死前说了什么吗？”“流莺”不怀好意地笑着。正当西鸟想解决她时，身后的“流莺”又突然消失了。
西鸟小心应付着这群“流莺”，与其中一个“流莺”周旋许久，西鸟找出破绽后将青霜刺入“流莺”的体内，这时“流莺”却突然握住了剑身。
她对着西鸟露出微笑，让剑刺地更深，明明身为幻影应当没有实体，但西鸟却像真的拿剑刺入了流莺体内一样。
“阿裕死前....还念着你的名字.....”被青霜刺穿身体的“流莺”缓缓移动着，轻轻抚摸着西鸟的脸。
“流莺”看着西鸟，笑盈盈地说，“他喊着，连影，连影......”（注：西鸟人间化名季连影）
西鸟目光冰冷，一把推开了眼前的“流莺”，青霜从“流莺”体内抽出，抽离时带出了几线鲜红的液体。
被推倒的“流莺”嘴角和身上都是血，却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她。
“可笑吗？他连你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还说爱你.....”
西鸟彻底被“流莺”激怒了，她将“流莺”按倒，举起青霜就要刺下去，可当她看见身下的“流莺”对着她露出了她最熟悉的微笑时，西鸟握住青霜的手悬在了半空，迟迟没有动静。
“西鸟，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西鸟......”“流莺”看着西鸟停在半空中的手，开始疯狂地大笑，用沾满鲜血的手抚上了西鸟的脸颊。
“唔.....”正当西鸟犹豫不决时，一道冰冷的利器从背后刺入了她的体内。
“心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利器的主人握着这把刀，短暂地在西鸟身边停留了一会儿，便把刀从她身体里抽了出来。
地上的“流莺”和背后的“流莺”都消失了。西鸟的体力已经有些透支，腹部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流，再加上背部又被刺了一刀，西鸟的额头开始冒冷汗，握着青霜的手也在发抖。
“结束了。”流莺不知什么时候又飞到了空中，她观察完又一出好戏后，又打了个响指，底下的“流莺”开始成群涌向西鸟，让西鸟和她们同归于尽。
“再见了，西鸟。”空中的流莺依旧冲着西鸟微笑，转身就打算离开。
“流莺！”西鸟挥了一刀将身边的“流莺”全部弹开，对着空中的流莺大喊了一声并起身飞向了她，西鸟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拿剑刺向流莺。
流莺转过身看见朝她飞来的西鸟，露出了微笑。
流莺散去了周身的防御，对着西鸟闭上了双眼。
西鸟反应过来想收手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青霜刺穿了流莺的身体，位置刚好是心脏，不偏不倚。
那一瞬间幻境也立即随风消散，境外已是乌云密布，风雨交加。
流莺的身体开始往下落，西鸟迅速收回了青霜，抱住流莺一起往下落。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不停在流莺身上敲打着，雨水落到她的脸上，好凉，她想着，忍不住往西鸟怀里挤了挤。
即使这个角度，西鸟也是好看的。流莺目不转睛地看着西鸟，她想再摸摸西鸟的脸，想再多陪陪西鸟。
西鸟落到地面后，慢慢把流莺放在了地上，一只手支着流莺的脑袋。西鸟看着她默不作声，只是眼里，多了几分忧伤。
“....好疼啊...”流莺打破了沉静的氛围，微笑地看着西鸟，眼中带泪。
“本来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但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比我想象的，还要痛啊....”
西鸟什么话也没说，默默擦去了流莺嘴角的血。西鸟看着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流莺，心脏好像被谁紧紧攥住了一般，让她喘不过气，她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心情。
青霜刺入流莺体内时，西鸟也跟着心悸了一阵。
是难过吗？是舍不得吗？西鸟不明白。
流莺看着天空中落下的雨，想起了十六岁的那个夜晚，那一天也是下着雨，不过是连绵细雨。
在那个夜晚，她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只是这份心意，被永久保留在了雨夜里。
“西鸟.....”流莺想要再凑近一点西鸟，她想伸手摸摸西鸟的脸，却使不上劲。
西鸟明白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低头主动凑近她。看着愿意主动配合她的西鸟，流莺更舍不得了，泪水将她的视线弄得模糊不清。
“西鸟...我有点舍不得你....”流莺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合着雨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停从脸上滑落，她趴在西鸟的胸前哭出了声。
在决定好了要走前，她突然又后悔了，她不想离开西鸟，她不想走。
西鸟将她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拍打着流莺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安抚着流莺，流莺看着她的举动，突然笑了。
她又想起来十岁那年被困在愁黛山时，西鸟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那个时候西鸟的眼里只有自己，而这个时候，西鸟的视线也只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原来你没有变，原来你还在乎我。
流莺想着，也不流泪了。手指慢慢抚过西鸟的脸，西鸟整个人被大雨淋湿了，但她的体温依旧很高，指尖触摸过的地方，还带着西鸟的余温。
西鸟身上熟悉的气息，西鸟不带温度的眼睛，西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模样........这一切都让流莺迷恋。
只要她待在西鸟身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只是看着西鸟，就够了。
该走了，流莺心里想着，又努力凑近西鸟，西鸟贴心地低了下头，流莺笑着，满眼不舍，轻轻在她耳边说。
“西鸟，等我回来。”
流莺的体温开始下降，西鸟忍不住抱紧了她，流莺贪恋了最后几眼，勾手示意西鸟低头。
西鸟缓缓将头凑近流莺，以为她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没想到流莺只是在西鸟的嘴角轻轻吻了一下，就闭上了双眼。
流莺的身体更冷了，闭上眼的流莺已经彻底没了反应。西鸟还握着流莺冰凉的手，她看着怀里一动不动的流莺，才后知后觉发现流莺真的走了。
“.....流莺？”她木讷地喊了一句，流莺没反应。西鸟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细细擦干净了流莺嘴角的血，又擦去了流莺脸上的雨水，替流莺挡住了雨，她看着怀里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流莺，这时候，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她抱着流莺在大雨里哭。
闭上眼的流莺感觉身体好沉，自己好像一直在往下落，她要去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
她想睁眼再看一眼西鸟，可是眼睛睁不开了，耳朵也听不见了......西鸟好像喊了她一声，是听错了吧？滴滴答答落在脸上的，是雨水，还是西鸟的眼泪呢？
西鸟会哭吗？她会舍不得我吗？她会感到难过，为我流泪吗......流莺想着想着，渐渐没有了意识，沉睡了过去。
几刻钟后，白惏乘着剑赶来了这里。
“.......还是来晚了。”他看着雨中的两人，叹了口气，默默给西鸟和流莺撑伞。
“....师父...流莺她.....”西鸟抱着流莺泣不成声。
白惏将手轻轻搭在了西鸟颤抖的肩膀上，什么话也没说，安静地陪了她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