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佩之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但是在人生的前十几年他一直觉得自己能称得上是坚强。
这十几年伴随着假装坚强还有一点是他也清楚自己是个同情心泛滥成灾的人。
他怜悯路过街边伏在地上的流浪汉,身上毛发脏成一缕一缕看见人就逃的流浪狗,住在老破居民楼最底层杂物间的傻子,因为呆滞不合群在学校里被欺负的同学。
甚至是街边唯一一棵因为不是常青树而变黄的老树。
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与他无关的东西会让他觉得伤心,也试过让自己不是太伤心。于是他决定去试着解决。
苏佩之在寺庙外拿着父亲给他用来丢进功德箱的零钱决定放在门口流浪汉的破铁碗里。父亲骂了他,他不懂。
难道马上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不是更符合功德这两个字的注解吗?
苏佩之在家里装了一些剩下的饭菜和桌上用纸巾包着的剩骨,保证是母亲发现不了的量。
他在楼下逛了好几圈才找到了那只见到人就躲的流浪狗。一靠近,它就会发出凄厉的惨叫。
思索了几秒,他决定在原地放下,藏到了远处看小狗畏畏缩缩的靠近,然后开始狼吞虎咽。
几天以后母亲还是发现了,苏佩之试图跟她沟通,把条件降到只用剩下的骨头也行。
母亲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苏佩之,苏佩之不理解为什么连这件事都不被允许。
苏佩之在某一个放学后看到了那个傻子,傻子坐在杂物间的门口的破了几个洞的单人沙发上望着远方。
也不是远方吧?因为这个破烂小区每一栋楼都隔的非常近,与其说是远方,倒不如说是隔壁楼的破阳台。
——他不知道为什么傻子会露出那种表情,傻子难道也会感觉到难过吗?
但是今天他决定尝试一下以往没勇气做的事,他跟傻子搭话了。
他才发现傻子原来不是傻子,傻子只是不爱说话。
接下来的好几天放学他都跟傻子一起说话,有时候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傻子给不知道哪里来的电线去皮。
苏佩之问:“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去皮然后能拿去干嘛呢?”傻子答:“妈妈下班以后在拆迁的地方搜来的,去皮以后的电线可以拿来卖钱。”
苏佩之决定好的跟傻子聊好几年的好意没实现,因为某天班上有几个同学路过他跟傻子聊天的地方。
第二天在学校传开了他跟傻子玩,他也不懂这些恶意为什么可以这么无缘由。苏佩之试图跟他们沟通:他不是傻子,他只是不爱说话。
意料之中又情理之中的没有被理解,这件事被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他被禁止跟傻子聊天了。
苏佩之又在毕业前最后一年决定帮助被欺负了几年的女同学,具体怎么帮助的,他忘记了。
只是结果被记得非常清楚,帮助被同学扭曲成了跟女同学早恋。
他的善意再一次失败,变成了对受害者更严重的伤害。
18岁高中毕业的那年,苏佩之走过了学校门口的那条长街,他注意到了几年前都没注意到的那颗树。
在一排常青树里,唯一一颗不是常青树的树。
苏佩之不知道那是什么树,他只知道只有那棵树会变黄,会落叶,会变成干枯扭曲单薄的形状,在夜里像伸长试图抓住天空的手。
两年后磕磕绊绊长到20岁的苏佩之终于恍然大悟,当年母亲那个复杂的表情到底是什么。
苏佩之是一个胆小的,空有多情,但却没用的人。他没办法改变任何事。
只要一点点的挫折,他就会马上转头就走,他付出的善意,让那些以为抓住救命稻草的人跌的更重,摔的七零八碎。
像这一颗会凋零的树,只是那些人,第二年或许不会再长出新叶了。
苏佩之发现自己也不会长出新叶了,他能感觉到那些叶子一片一片的在落。
在每一次不甘心后的失败,他也记不清到底试过多少次,又唾弃过自己多少次了。
他发现他跟这个世界不搭。苏佩之感受着自己一天一天枯萎的树,做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再给自己五年,然后他就走了,他要把这棵树连根拔起,一片落叶都不留给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