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入城
忘情渡口中一片哗然。
“他怎么第一个上去了?”
“明明他是排在最后一位的啊。”
“难道说,这才是登上空回槎的秘籍手法嘛?但仅凭介绍这些常识,就能做到这样子?”
鬼物、魂修们都叫嚷起来,感到十分不解。
指导孙灵瞳的老者则在愣了一下后,大礼参拜云逍倒影:“感谢前辈大恩大德,提携晚辈。晚辈铭感五内,终生都要宣扬前辈的恩德和公正!”
听到他这样一说,忘情渡顿时沉寂了下来。
他们就算再有不忿、疑惑,也都明智地闭上了嘴。原因很简单,这是云逍倒影提拔了老者。他们质疑这个,就是反对云逍倒影的抉择!
云逍倒影却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再次挥动长袖。
下一刻,孙灵瞳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空回槎上。
忘情渡口再次哗然。
“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鬼怎么也能上去?”
“凭什么他能上去?他只是被帮助的一方而已。”
若非规矩在这里,这些魂修、鬼物恐怕就要对空回槎上的一老一小大打出手了。
这太过分了!
明明空回槎只有十个名额,一下子就没了两个。
要知道,当下在忘情渡口中排队的人数,远超三十个。
乘渡的名额太有限了,孙灵瞳和老者提前上船,让很多鬼物、魂修都差点破口大骂,高呼有内幕!
作为当事人的孙灵瞳,也感到很懵。
他走到老者的身边,用神识传念,进行询问:“老人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者对孙灵瞳挤眉弄眼:“这其实还要多亏了你啊,小鬼。算老朽欠你一个人情。”
“啊?”孙灵瞳诧异。
明明他才是被指点,被帮助的人。
老者则深深地看向孙灵瞳:“小鬼,你生前是什么人?到底做了哪些好事,竟然有这样大的功德、清白之光在身。”
“你是大大的好人。”
“所以,我帮助你一点点,就已经足够了。”
孙灵瞳瞳孔微缩,心头大震,迅速想明白了原委:他怎可能是什么大好人,不空门出手,平日里以偷盗为乐,怎么可能有清白之光?
“是小宁娘亲给我的气息。”
“她说能帮我进入忘川仙城。”
“原来这股气息,竟然有这样的大用!”
虽然想明白了,但孙灵瞳却仍旧装傻,挠挠脑袋:“我不清楚啊。”
老者拍拍他的肩膀:“沦为鬼物,丢失一些记忆是很正常的。想不明白也不要紧,我说欠你人情,必定会弥补你的。”
两人神识交流之际,云逍倒影连连挥袖,选出另外八位上了空回槎。
云逍倒影逐渐转淡,最终消散在了茫茫江雾之中。
被留在忘情渡口中的诸多魂修、鬼物,眼巴巴地望着,或者怒目圆瞪,死死盯着空回槎悠然飘走,很多人都盯着孙灵瞳和老者,喉结滚动,张口欲言,但最终愣是一个脏字都不敢骂出来。
毕竟,他们还可以继续在这里排队,等待后面乘渡的机会。
真要破口大骂,惹恼了云逍倒影,被驱逐出去,那就真的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空回槎缓缓飘在忘川长河的河面上。
它并非凡俗舟楫的形态,更像一片巨大的、微微内凹的霜白色残月,又似一枚半枯的、脉络分明的巨大莲瓣。
槎首槎尾弧度自然收拢,线条流畅却带着一种凋零之美。
它通体散发着极其微弱、近乎虚无的月白色柔光,形成一层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光晕护罩。
孙灵瞳好动,静不住,在空回槎上踱步。
这里捏捏,那里摸摸。
他发现这空回槎的材质很是奇特,非金非木,非石非玉。
槎体似乎由无数半透明的、纤细如发丝的琉璃脉络交织而成,这些脉络中隐隐有极其黯淡的、星屑般的银光缓缓流淌,仿佛凝固的泪痕。
脉络间填充的材质,远超孙灵瞳的眼界,让他根本辨别不出。它触手冰凉,质地却意外的坚韧稳固,历经沧桑之后,兼具脆弱与顽强,让孙灵瞳联想到月光。只不过是凝固的,冰冷的月光。
整艘槎精美绝伦,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寂寥与空无之感。孙灵瞳想到云逍、月漪两人的故事,不由稍稍体会到了云逍心中永难填补的无尽失落。
忘川河水滔滔。
有无数的鬼魂在这里沉浮、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哀嚎。看到空回槎上的人,它们都纷纷扑过来,表露出绝望,以及拉人同坠的恶意。
空回槎上的魂修、鬼物都感到了紧张。他们深知被拉下水的严重后果。
再加上,空回槎的槎身并没有实感,人踩在上面,有一种奇异的悬浮感,像是踩踏在浓重的寒雾之中,这就让人很不踏实。
长河滔滔,一股股浪头拍打在空回槎的光罩上,激起漫天的水花,引发槎身的震荡。
每一次震荡,都会引发槎身中琉璃脉络间的星光和月辉。
银白色的星屑之光,以及柔和的月白光辉,相互交织,将槎上众人稳稳护持。
一道暗流交织,形成的漩涡,将空回槎困住。
一时间,空回槎只能在原地打转,让槎上众人变色,更加紧张。
好在不久之后,漩涡消失,空回槎又再次启程。
忘川河面上阴风吹鼓,水浪轰鸣,还有鬼物沉沦间的哀嚎。但在槎内,却是一片宁静,和槎外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这种宁静,近乎死寂,一点都不舒适。
众人待得越久,越感受到一股悲伤蔓延心头,越发沉重。与此同时,还感到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出现了一个空洞,没有任何活着的意思,感觉一切都了无生趣。
过往的遗憾、失去的苦痛在被无形放大,却又无处诉说,折磨得槎上众人苦不堪言。
忘川河似乎没有尽头,众人的时间感也变得极其模糊。可能只过了一炷香,又仿佛已漂流了千年。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阴风、浊浪和怨魂,唯有脚下的空回槎散发着一小片微弱却坚定的光域,像绝望深渊中唯一漂浮的渡厄方舟。
在压抑的氛围中,槎身轻轻一震,旋即包裹着空回槎的月白光罩迅速转淡、消失。
槎上众人无比讶然,皆因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忘川仙城。
准确地说,是仙城的地基。
无数根巨大得难以想象的黑色巨柱,如同洪荒巨兽的獠牙,森然破开污浊的忘川河水,或蜿蜒或笔直地刺向苍穹。
空回槎停靠的地方,勉强可算一个“码头”——几级凹凸不平、湿滑异常的石阶从漆黑的水线之下延伸出来,没入石柱的阴影中。
浊浪就在脚下咫尺之处翻涌拍打,卷起的污秽浪花几乎能溅到脚面,怨魂的凄泣哀嚎,混同着阴风在石柱间不断回荡。
孙灵瞳一走出空回槎,就被刺骨的阴风包裹。
他小心翼翼,登上石阶,一路攀爬。
石阶上没有任何栏杆,脚下狭窄湿滑,身侧则是浊浪滔滔的忘川长河。越是向上攀登,众人的心情就越是紧张,稍有不慎便会失足,坠入万劫不复的河水深处。
高度超过一半后,阴风越发猛烈,呼啸而过,冰冷如刀。
诡异的灰白雾气,四处飘动,能吸人精神和体能。
靠着仙城距离越近,就越有生机——藤蔓越来越多,能缠人脚踝,就连鬼物、魂体也不能幸免。
风化在石缝间的累累白骨,无声诉说着攀登的失败者们的下场。
孙灵瞳一行人刚出发时,一共十人。
等到登上终点,就只剩下了四位。
孙灵瞳四肢百骸如灌铅般沉重,心中充斥着惊惧、绝望等等负面情绪,让他身心俱都疲惫不堪。
老者兑现了他的承诺,在途中多次出手,帮助孙灵瞳攀登。
当抵达偌大的城门,孙灵瞳直接趴在地上,累得动都不想动,气喘吁吁。
其他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石质的平台宽阔且冰寒。忘川仙城的城墙高耸,如垂天的铁幕。
轰隆隆……
感应到了孙灵瞳等四位新人,沉重的城门缓缓敞开。
城门最上方,悬挂着一枚宝镜。
青铜古镜,铁灰包浆,又沁出青红色泽。镜面如污浊水银,隐见灰黑流沙缓旋,自生青惨磷光。
正是孽镜。
或趴在地上,或坐着的四修一边喘息,一边盯着孽镜观察。
良久。
最先恢复过来的一位,站起身来,正式迈步,缓缓走向敞开的大门。
嗡——!
青铜古镜陡然震动,嗡鸣近乎凄厉,直接撕裂沉寂。
孽镜镜面骤然爆发出一道青光,刺得人眼球胀痛。
“呃呀……”
被射中的那位鬼修发出一声惨叫,全身冒出黑红光火,然后火光在青色镜光下如积雪遭遇烈阳,迅速消散。
孙灵瞳等人瞳孔猛缩,大吃一惊。
消亡的鬼修具备金丹修为,根本无力抵抗,在青光下比婴儿还要脆弱。
而孽镜一被激发,就不停歇。
惨青光柱消灭了第一位鬼修之后,一路扫射过来,扫到了帮助孙灵瞳的老者身上。
老者原本坐着,立即低下了头,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脖颈上。
他全力坚持,全身在镜光中散发出股股白烟,剧烈颤抖着。
孙灵瞳和第四位鬼修正在观察,冷不防,青色光柱陡然扩大,将他们俩也都照了进去。
孙灵瞳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瞬间,他感受到自己像是被扒光,然后放到了冰天雪地之中,过往的一切罪孽都无所遁形!
就在他要感觉完蛋的时候,他怀中的那股气息陡然散发,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这股气息正是来自佛医·孟瑶音!
在青光的照耀下,气息展现出了堂皇的金霞,同时还有青白之光,宛若祥云升腾。
原本冰冷严酷,带着审判、毁灭气息的惨绿青光,在金霞、祥云之上,顿时变得柔和、温煦起来。
孽镜感受到了功德、清白,嗡鸣声都缓和下来,仿佛认可。
老者神识传念:“我的天,小鬼,你生前究竟做了多少好事?”
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悄然出手,盗取了几缕气息,增添到了自己身上。
照在他们两人身上的青光,迅速消散了。
残留的青光仍旧罩住了第四人,持续了片刻,照得第四位重伤昏迷,这才徐徐消散。
老者心有余悸地看向第四人,对孙灵瞳解释道:“他虽然没有通过,但到底罪孽不深,还是留了一命。等他回复过来,还可原路返回,乘坐空回槎,回到河对岸去。”
孙灵瞳则眯着双眼,盯着老者打量。
老者对他摆手:“惭愧、惭愧,小友,是我又沾了你的光。等进城之后,定会大大回报你的。”
孙灵瞳嗯了一声,这才转过头去。
他走在前面,老者走在身后,一老一少就这样走进了城门口,正式进入忘川仙城!
与此同时,另外一路。
马蹄声如雷般轰鸣,一支阴间骑兵,浩浩荡荡一路行军。
骑兵们都是鬼物,不是青面獠牙,就是红发鬼眼。但迎风招展的骨刃战旗,寒光凛冽的残月大刀,符纸压缩的裂空长枪,以及黑血纸马都在透露出他们的真实身份——青焦军!
自从和孙灵瞳、佛医·孟瑶音兵分两路自后,宁拙、青炽等人也启程奔赴战场。
他们之所以能变成各类鬼物,则是青焦兵种自带的一门法术,名为【人鬼面相】。
士卒能因此变成完全的人族,或者彻底的鬼物。
但战旗、兵器等等,就覆盖不到了,因此都是破绽。
好在他们的行军路线,相当偏僻,一路上就算遭遇到了零散的鬼物、魂修,也无伤大雅。
“我们头上,就该是天鬼化生奉劫礼的祭台了!”宁拙按照佛医·孟瑶音的指点,来到了正确的地点。
他和青炽等人抬头望天,就看到黑云密布,偶尔能见到猩红之色一闪而过,宛若雷云中的闪电霹雳。
青炽感到为难:“祭台在高空,我们该怎么上去?”
青焦军中很少人具备飞行之能。
宁拙却成竹在胸,他在行军路上,就已经想到了解决之法。当即,他道:“这好办得很,用祭典军营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