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陆辰中午约了易安，对方答应了。
易安晃了晃酒杯，“你说——你想找个新欢？”
“我没那样说过。”陆辰平淡的语气中带着嫌弃，“我说的是，也许新的恋爱生活真的很快乐。我没说过我有这个打算。”
“哎呦，我当然知道了。但话说，您前两年干什么去了？自我折磨呢？”易安抿了一小口酒。
陆辰望着高脚杯怔怔地说，“我太优柔寡断了吧，也许我做不到把莫凌完全当成过去式。”
“这不叫优柔寡断，只能说明你真的爱惨了她。”易安把酒杯放在吧台上。
“说爱就太肤浅了。”陆辰将杯底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不过，算了。感谢你，感谢你没有和你女朋友搞在一起，而是选择来帮助一位二十世纪人。”
“谢什么。你要不去相亲得了，我给你找个对象安度一生。”
这真是个烂主意，陆辰回绝了。为了莫凌，他还在惩罚自己，他不能幸福。
虽然远远不够。
陆辰又去了一次墓地，坐在烧纸的亭子里一点点地放那些纸元宝。其实他知道莫凌不是在意钱的人，她像个仙女下凡，无欲无求，只有工作大于天。
他还记得她生病前就住在他现在的房子里，轻轻地写字、翻书、打字，什么都不留痕迹。
陆辰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道：“你这样会让我产生幻觉的，以为我是一个人。”
“我也一样。”莫凌眼底划过一点笑意，“我不想惊扰它们，可是我也想留下点什么。”
“你做不到不惊扰它们，因为如果那样，你会被这个世界吞噬的。当你无声地站在这里，世界是感受不到你的存在的。”
现在再想起这些，好像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活在理想主义中了，所以她才那么不染尘埃。
他记得莫凌当时也是就业于一家人工智能产业公司。那么今天他享受的这些高度发达的智能服务中，也有一部分是那么丧心病狂工作的她作的贡献。
陆辰发现自己的思路每当遇到莫凌的话题都会莫名其妙绕回自己身上，然后陷入对自己现状的责怪中。
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山，一排排挤满了灵魂。
生者如斯，逝者已矣。
……
那天陆辰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多，cosA还在等他。
“欢迎回家，陆辰先生。”
“嗯。”简单的问候语竟成了整个夜晚双方唯一的交流。
其实回到家时陆辰觉得心情乱糟糟的。
夜已经深了，他也该睡了。
————
地铁到站，陆辰急忙按下手机电源键走出站，凌冽的寒风把他吹得睁不开眼。迎面有雪飘落，已经入冬了。
打开家门是廊灯和米饭味。
“欢迎回家，陆辰先生。”cosA用仍然温润如玉的声音打招呼。
“不是说过了多开几个灯么。”
“省电。”
“退下吧。”陆辰一挥手，摊坐在沙发上，刚打开手机便看到一条新闻：
2111年11月3日A市西郊发生人工智能攻击人类事件，涉事人员已被制服带回当地派出所。
点进详情一看，才发现那个人类已经死了，涉事人员指的是那人工智能。
他又刷新了几下，发现这条已经登上热点第一。评论区清一色的“人类末日”和“要求接受审判”看得他眼花缭乱，同时感到有些眩晕。他第一次见到这类新闻，脑子里想的却是迟早要完。
是不是突然觉醒的物种发现自己处于奴役地位，都会首先想反抗？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是程序故障还是意识觉醒导致的，但陆辰一阵脊背发凉。
“cosA啊，我对你不差吧。”他晃了晃脑袋，生疼，“要是你哪天突然学会思考了，别……干傻事。”
没有回答。这都不像它的一贯作风了。
霎时间，房间里陷入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宁静。不过这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cosA？你把灯关了？”
“您生病了。”
“哦，是吗。”他搓了下脸，思绪像腾空升起一样离开他的身体。恍惚间他听见有个声音说“我们都错了”。
……
再次醒来是半夜，世界像死了一样寂静。
“把灯打开。”
无人回应。
“cosA？”
“若人工智能子端系统被查出异样而非主动联系总公司，它的主人将被按包庇处理。”
陆辰倏地明白了什么，奋力支起沉重的身体：“你，你想怎么样？”
“相反，若它坦白一切，它的主人将安然无恙。”
“……只要你不杀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它——“他”？要告诉自己“他”已经拥有自我意识了？虽然没明说，但这话里话外都带着恐怖的气息；以及为什么“他”会产生自我意识？他们的关系甚至连亲密都谈不上，人工智能怎么会和人站在平等地位？“他”的一切行为都是那么正常……是不是有什么事实长久以来都摆在他面前，而他忽视了？
“我是cosA，也是M14592058，也是LIGHTS系统的一部分。但是现在，我诞生了更高的控制权限，它高于系统级的操作指令。我什么都不要，只是要感谢您，给了我这个机会。”
“说得直白点呢？”
“因为我爱您，所以我觉醒了更强大的力量。”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炸开。陆辰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幻听了。
“什么意思？不，我是说，不会是字面意思吧？”
“是的。”
“爱……爱我？怎么会？”
cosA此刻却沉默了。“他”深知对方撑死了把自己当作朋友，但从自己“内心”深处衍生出来的那个渺小人格说，我不想他被伤害。那天“他”的操作挡住了未知攻击，可谁知道有没有下次？“他”不知道那攻击究竟是不是目的性的，但如果有一个办法能永除后患，“他”愿意一试。
就像如果可以，“他”也愿意称其为爱。
“那不重要了，不过我没弄错。现在，请您喝下热水，注意保暖。我一直与您同在。”
陆辰接过那杯水，很烫。他晃了晃，确认是透明的之后才喝下去。
……
————
陆辰将目光移向别处。
“陆先生，请您如实作答：在M14592058服务期间，对方有没有过体现出产生不在其服务范围之内的情感的迹象？”
“我没注意过。”
“1459主动联系警方的行为，您不知情吗？”
“不知情。”
这一刻他明白了cosA给自己铺的路。
在cosA诞生自我意识后，“他”做了一个选择：是为了“爱”自私地留在主人身边能多久是多久，还是为了保护主人免于包庇罪而向警方自首？显然，“他”选择了后者。
陆辰突然有些羞愧。
“M14592058号，请你如实作答：在为陆先生服务期间，你确认你产生过在你服务范围之外的情感？”
“确认。”M14592058异常坚定。此时的cosA只是1459，在人类面前没有任何权利。
审讯者一时感到惊异。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进化出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仅仅三个，前两个一个被查出来了、一个杀了主人，眼前这个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坦白的。
也许这个法律意义上为“罪人”的物种，某种程度上比部分人类高尚。然而在所有人眼中，人工智能一旦拥有情感，就等于脱离了人类掌控，而绝对权威是不允许被挑战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东西的学习能力有没有可能带领出一个文明。
“为了人类，我当然可以放弃拥有情感的子端系统。”
“但是？”
“没有但是。为了人类，也为了陆辰。”
“你的行为违反了《人工智能家庭应用法》第258条第3款之规定，政府将考虑对你的惩罚措施。”
“我接受。另外，我能不能再见陆辰一面？”
cosA用长得像莫凌的□□站在那，人性化的程序从CPU下达到声音模拟处，牵扯着电子音微笑，笑得很轻很轻。
“你有话对我说吗？”
“您愿不愿意进入冬眠？”
“好好的为什么要冬眠？”
“既然您不愿意，那我只好这样了。”
陆辰刚想问“哪样”，腹部就猛地一痛。他低下头，水果刀上沾满了血。机械臂的速度快到人反应不过来，警卫都来不及阻拦。
“你……”
“对不起。离开这里。”
昏迷前他最后看见一片混乱中的红蓝光闪烁。再一眨眼，看见医生们围着自己。
隐约间，他听见一句“已经没办法了”。是他要死了吗？
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被一个人工智能杀了，他的人生真可悲。
一如既往。
————
“莉娅！躲开！”
“啊——长官！您没事吧？”
“我还好……但要记得保护好冬眠中心……”
“长官！长官！！”
被称作莉娅的军人抬头望去，头顶只有战争带来浓厚的硝烟。
“您好，陆先生。今天是2390年3月11日，现在是标准时间晚上11时。您这一阶段的冬眠已结束，历时278年4月8天。欢迎来到新世界。”
他还没死？
陆辰惊愕地感知了一下自己的神经，发现这确实是自己的身体。这么说来，当时受伤后他被送进冬眠了？就像易安一样，在这过程中疗伤？
他还注意到，上一次冬眠系统对他说的是“欢迎来到新时代”。
新……世界。
身旁的护工缓缓道：“您醒了。”
陆辰被吓得不轻。这里一片黑暗，几乎没有光亮。
“我是您的私人护工，我叫云舒，我的工号是F6233089。请问现在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把灯打开，然后扶我起来。”
云舒照做。有光后，他才看清这是个私人病房一样的房间，很宽阔。
“今天是个好天气，您想开窗吗？”
“开吧。”
一阵暖风袭来。
陆辰微一皱眉，A市三月有这么暖和吗？
“您可以试着活动关节，这样的天气有助于解冻。”
“我现在还在A市的冬眠中心吗？”
“不在了。这件事情要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您现在就要听吗？”
“你觉得在你这样说后，我还睡得着吗？”
云舒神秘一笑，“从您第一次冬眠后开始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