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宾客喧闹的声音已经没了,夜色越发浓厚。
陈昭挑起盖头一角瞧瞧周围,看到了放在卧室桌子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了,按说宾客应该早就散了,程一鸣却不知为何还没回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她有点坐不住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心慌越来越重,好像坠得她的心在不断下沉。
她用一只手掀开眼前的红布,走出卧室门,左右看了看,朝楼梯那边走去。刚下到一楼,就碰上一个小丫头,看穿着应该是家里的佣人。
还不等她开口,对方看到她倒是十分惊讶的模样,迟疑着问:“少夫人?您…您怎么下来了?是要什么东西吗?”
对方的称呼让她有些别扭,“前面的宴席散了吗,一鸣还没回来。”
谁知对方听到这话更是疑惑,“宴席早就散了呀,前面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少爷…还没回来吗?”
陈昭心慌得更厉害了,还带出些不详的预感。
对面的丫头看她脸色不好,赶紧道:“兴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我出去叫人找一找,少夫人您稍等。”说完便转身出去找人了。
陈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脑子里乱得很。一会儿想到是不是程一鸣喝多了,不知睡在哪了,一会儿又想到今日婚礼的过程,最后停在今晚程一鸣说的那句她没能听清的话上。
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客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找人的动静惊动了张怜月,她带着一群人进来。外面已经让家里的佣人找了一圈了,都没见到人。张怜月对儿子的去向有了点猜测,却不愿相信,不死心地来这里找找。
“你们都去找找,看看少爷是不是睡在哪个房间里了。”对身后的人吩咐完,她才看向站在沙发边上的陈昭,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昭儿啊,你别着急,说不定一鸣就是喝多了睡在别处了。”
陈昭却没那么乐观,她看着张怜月并不好看的脸色,如坠冰窖。
“夫人,找到了……”
张怜月猛地站起来,看向喊话的佣人,“找到人了?!”
陈昭也看向对方。
佣人脸色有些尴尬,“……不是,是少爷留的信,在书房找到的。”
张怜月上前,从佣人手里扯过那张纸,快速扫了一遍,脱力似的坐在了沙发上,陈昭看向她。
感受到陈昭投来的视线,张怜月看向她,眼里有些无奈。
陈昭接过程母递过来的纸,上面的字温润流畅,看上去就是练过的样子,不过陈昭看完信上的内容,再没有欣赏的心情。
程一鸣走了!他就只留下一封信,瞒着所有人,在他们的新婚夜逃了!
信上他向程父程母道歉,说自己实在不愿意接受包办婚姻,也不愿意接受父母为他安排他的前程,还说等他走了就让程家放陈昭回去。
陈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脑子现在一片空白,出嫁前对于未来的期待和展望更像是场笑话,程一鸣根本不想娶她,也不打算娶她,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只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如果他早就跟她说他并不喜欢这门亲事,即便程父支持,她也不会非程家不可。
如今他走了,自己要怎么办,真如程一鸣信上所说的那样回家?新婚当天未婚夫逃走,第二天她自己就回了娘家,在众人眼里她就是个弃妇,陈家的脸都要丢尽了,她以后又要怎么生活?
陈昭心中闪过许多念头,眼前一阵阵发黑,手中的信纸被她攥得变了形。
旁边伸出一双手握住她的手,陈昭转头看去,张怜月皱眉看着她,“小昭,你别着急,这事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啊,你……现在先去休息,我去找找你程伯伯,就跟他商量商量。”
陈昭的脑子好像一台故障了的机器,听了程母的话,却没法给出反应,木着点了点头,由着佣人扶着她回房。
坐在新房的床上,陈昭看着身下的红色喜被和屋内张贴的喜字窗花,只得充满了讽刺。
她此时应该好好想想明天程父会说什么,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可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她只觉得异常疲惫,连妆都没卸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昭就醒了,睁开眼看着屋里陌生的摆设迷茫了一会儿。记忆逐渐回笼,她猛得从床上起来,出门下楼。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在黑暗里中静得可怕。
心里装着事儿,她坐不住,等到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她回忆着昨天张怜月回去的方向,朝那边走去。
程家现在的宅子是程父做了督军后才搬进来的,她还没有来过,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程父程母的院子。
太阳出来了,她在晨光曦微中看到了一个穿军装的影子。
走到近前,还没等她出声,那人先回了头。那是一张格外好看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脸颊轮廓棱角分明,身材高大,宽肩窄腰,包裹在军装裤下的双腿笔直修长。一双眼睛即使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显得黑沉沉的。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又穿着军装,陈昭猜他应该中程父的手下,“请问你知不知道程督军的院子在哪?”
程自初看着眼前的女人,或许叫女孩更合适一些,她年纪应该不到二十,穿着粉色的袄裙,粉黛未施的小脸白得能发光,站在被太阳照得快要消散的薄雾里,像是哪里来的精怪,专门引诱凡人的那种。
他突然觉得有点口渴。
听着对方的声音,他回过神来,猜测起对方的身份。
她显然不是佣人,那么便是程家人或者昨日留宿的宾客。若是宾客,不会这么早来找程父,若是程家人,程家的女人他都见过了,那眼前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他觉得有些可惜,却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惜的。给陈昭指了方向,程自初转身走了,回到院子时副官已经在门前等他了,“查查昨晚程家有什么事儿。”如果没有意外,新嫁娘不会一早来找人,程一鸣也该陪着才对。
陈昭顺着男人指的路找到了程父的院子,正犹豫是要等一等还是进去找人,却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是张怜月的声音:“老爷,曹家的船早就走了,您就算叫人去追也赶不上啊。”
曹家的船?曹家是江城最大的漕帮,难道程一鸣是坐曹家的船走了?
“那就断了他的钱,他在外面活不下去了,自然就回来了。”
“老爷!一鸣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没了钱他要是遇到什么急事,有个三病两痛的怎么办啊!”
“那是他活该,好好的日子不过,去追求什么狗屁自由,还就这么丢下新娶的媳妇,你让陈昭怎么办,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她父母?”
“老爷,不如……不如就让陈昭回去吧。”
陈昭听到这里,心猛地下坠,昨天程母说会给她一个交待,难道就是这样的交待?
里面的程父被妻子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你说什么!?”
张怜月瞧程父的样子有些心虚,但话已经说出口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本来一鸣早说过不相想娶,是咱们非逼着他,他没办法才走的。现在这样就算一鸣回来了他俩也没法相敬如宾,不如让陈昭回去,一鸣知道了,说不定就回来了。”
程父听着张怜月说得头头是道,心却诡异地冷静了下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一鸣会跑?”
张怜月心头一跳,“您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程父盯着妻子的表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陈家的这门亲事不满意。”
“…是,我是对陈家的婚事不满意,老大再不济好歹娶了个商户女,岳家在钱上总能帮一帮,可陈家有什么,除了一个已经没用的秀才名头,什么也没有。可我……”
听到这里,陈昭有些听不下去了,不等张怜月说完,她敲了敲门。
“程伯伯,您在吗?”
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程母过来开门,对上陈昭一时不知该摆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到了没有。
陈昭越过张怜月看向她身后的程父,“程伯伯,有一鸣哥的消息了吗?”
程父叹了口气,让陈昭跟他进去说。
昨晚张怜月告诉了他之后,他立刻派人出去找,顺着就找到了曹家,这才知道曹家的小儿子曹俊语原本就计划这几天出国,程一鸣跟他商量好了坐他的船走,等人追到码头船已经走了。
陈昭听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想回家了。出嫁前爹娘只教她要孝敬公婆,体贴丈夫,可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料。
程父看出她的无措,瞪了一眼想要开口说话的张怜月,“你放心,你既然入了我们程家的门,就是我们程家认下的媳妇,这件事是我们程家没教好儿子,我们一会儿就跟你去陈家,好好商量一下,后面你想怎么做都依你。”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总之程一鸣离开的事是肯定瞒不过陈父陈母的。
勉强吃了些东西,陈昭跟着程父程母坐上了回家的车。
他们刚离开,被派去查事儿的副官就去了程自初的院子汇报。
“......大概就是这样,现在程督军正在去陈家的路上。”
程自初听着副官的汇报,脑子里想的却是今早陈昭站在晨光里的那一幕,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