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萧澜派人花了些时间调查当年的事。
得到的结果是——陈仲康确实没有下令开除祝芸,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找过祝芸谈话,反而是让公司的人多多关照她。
至于那封离职信。
人事解释道,是祝芸自己要离职,当时他也觉得奇怪,工作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职呢。但祝芸坚持要辞职,他们也只好走流程。
不过,祝芸为了拿到N+1的赔偿金,跟人事商量能不能开除她。按规矩,本不可以,但由于董事长曾经吩咐过要关照她,所以破例同意了,所以有了那封开除她的离职信。
祝萧澜的助理又咨询了当年同行业的好几位HR,都表示行业并没有收到陈仲康封杀谁谁谁的通知,只知道陈仲康推荐了好几个天赋不错但学历不高的年轻人。
在他们的评价里,陈仲康都是个难得的企业家。
祝萧澜难以置信,这一切,竟然都是自己母亲编造出来的谎言。
他瞬间明白了,当年是母亲为了让自己分手,而上演的一场苦情戏。
陈仲康,白白被他记恨了这么久。
他忍不住打电话给祝芸。
“妈,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儿子幸福吗?”声音透着一丝悲凉。
“什么意思?怎么了,萧澜。”
“我跟她再也回不去了,你让我,永远失去了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什么回不回得去的。萧澜,你知不知道现在多少姑娘等着跟你相亲,妈跟你说,邻居家的侄女……”
祝萧澜挂断电话,整个人如同断线木偶般顺着墙面滑落,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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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爱乐大厅的后台休息室里,陈风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指节随着脑海中《唐璜的回忆》的旋律起伏。
这是她第一次在正式的演艺厅里登台表演,化妆镜里的自己面容精致得无可挑剔,唇上的口红刚刚补过,微扬的下巴看不出一丝胆怯与紧张。
"陈小姐,还有五分钟。"一位金发工作人员用带着口音的英语提醒她。
"谢谢。"陈风意点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黑色长裙的裙摆。这件礼服也是顾宴辞安排的,他说黑色最能衬托她弹琴时那种专注而凌厉的气质。
"祝你好运。"金发工作人员微笑着为她推开门。
音乐厅的灯光比陈风意想象中还要明亮。
舞台中央,一架施坦威D-274三角钢琴静静地等待着它的演奏者。台下第一排坐着六位评审,正中间是那位是比乐团团长更高一级的存在,传说中的音乐大师——马库斯·霍夫曼。
他有一头灰白的头发,眼神锐利如鹰,据说在他面前,任何技术瑕疵都无所遁形。
陈风意向评审们鞠躬,然后走向钢琴。
琴凳的高度已经被调整到最适合她的位置,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闭上眼睛。
三秒的静默后,细白的手指如鹰隼般俯冲而下,李斯特《唐璜的回忆》的第一个和弦如惊雷般炸响在音乐厅中。这首被誉为钢琴曲目中难度巅峰的作品,需要演奏者同时具备超凡的技巧与深刻的理解力。
陈风意选择它,不仅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技巧,而只是因为打从内心里喜欢它的旋律。
随着音乐的展开,陈风意完全忘记了这是一场考试。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八度跳跃精准得如同测量过一般,快速音群清晰如珠落玉盘。
音乐转入悲剧性的第二部分,陈风意的手腕微微下沉,让音色变得阴暗而沉重,现场灯光也忽地变暗,如坠地狱。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陈风意缓缓收回双手,睁开眼睛。音乐厅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看向评审席,发却发现他们都还沉浸在音乐里……
紧接着大家才恍然醒过来,掌声如雷。观众台上坐着的江秀玥激动地捂着嘴唇,眼眶里盛满泪水。
马库斯·霍夫曼直接站起身:"我看到了你的灵魂。"
她起身,缓缓走到台前,向所有人,鞠躬致谢。
全球顶尖的乐团,每年只面向全世界招收一至两名钢琴家,她很庆幸,自己没有丝毫犹豫地来到了这里,从前不甚清晰的未来好像一下子敞亮了。
她喜欢做的事,原来就是一直以来在做的事。从小时候开始弹钢琴,哪怕等级考满了,她也从未停下弹奏,原来这种喜欢,也可以成为一份事业。
在散场后,她下去拥抱了江秀玥,“谢谢你的举荐。”
“我才要谢谢你。”满脸泪水的少女看着她,“因为你我才选择了音乐,小时候我以为是嫉妒,长大了才发现是崇拜。你弹琴的时候,真的让人目不转睛。”
想起音乐厅外还有人在等自己。
陈风意与江秀玥约好,下周请她吃饭,便匆匆离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街边,空旷如伞骨的大树下。
他穿着深灰色大衣,手里捧着一大束白色郁金香,正若有所思地仰望着天空。
她欢快地走下台阶,树下的人也恰好转身。
逆着阳光,捧着花,他迎风而来。
“祝贺你,钢琴家小姐。”
陈风意挑眉:“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喜讯?”
他将花送上,笑容温暖:“因为,我曾听过你弹琴。”
以顾九爷的身份,他受到的艺术熏陶也不少,出席过不少名流聚会,更听过无数著名的音乐会,但那所有过耳的钢琴曲,都不如她指下的动人。
他承认,他对她有滤镜。
但撇去那层爱慕的滤镜,客观来说,她的演奏也自带一股灵气,横冲直撞的率性,让音符仿佛跳动得更加猛烈。
这些,都让他更着迷。
她拿着花,眯了眯眼:“我现在很开心,想庆祝一下。”
于是,下一秒整个人就腾空而起。
她抱着花,他抱着她,一起在干枯树枝划分的湛蓝天空下转起圈来,黑色的裙摆起伏荡漾,像一朵泼墨的黑色山茶花。
直到午夜——
墨色山茶花开到了白色的床单上,翻滚一圈然后被灼热的呼吸压在身下。
飘逸的黑发铺散开来,衬得那张脸更加白净,一双漂亮的眼睛忽然掺了点愠怒,然后她搂着他的脖子,在肩上咬了一口,恶狠狠道:“虽然知道一切后,我在飞机上原谅了你……但想在想想,可能是当时坐得有些头晕了,才草率决定。”
她咬得不轻,可顾宴辞一声没吭。
“你现在想要反悔吗?”
“嗯哼……有点……”
“那再头晕一次吧。”
男人伸手剥下单薄的黑色面料,覆身吻了上去。
许久没见的关系,这次比以往都要结束得更晚。
顾宴辞照旧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温顺地蹭着她头顶的秀发,感受着这份真实。
在她头脑发胀昏昏欲睡时,他忽向下,在她耳边说:“其实我也会弹钢琴,不过弹得没有你好,你明天能不能给我指导一下?”
陈风意打了个呵欠,眼皮都没抬:“不要。你也不看看自己做了什么,我明天哪还有力气起床给你指导琴技?”
“不必一大早。”他哄着,“你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指导,可以吗?”
这时,一双漆黑水润的眼睛猛地睁开。
她就差坐起来了。
“你不会是想也加入艾思福……”
顾宴辞失笑,“不是,我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以我现在的技术,就算有你指导,也不可能被选中。”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你有钱……”
顾宴辞刮了下她的鼻子:“想什么呢,这可是艾思福。放心吧,我不会为了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就强行留在你身边,只是单纯想让你也听听我弹琴罢了。”
“好嘛,明天听你弹。”放下心来,抵不住困意,陈风意抬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就蜷在他怀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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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陈风意懒洋洋地吃完早餐,开始看回去的机票,在正式入职艾思福前,她还得回去跟父母交代一下,也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带过来。
顾宴辞拉起她的手:“车上看,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
她点点头,没有问,想着应该是去某个琴房。
谁知车辆开到了一个公园。
两人顺着林荫路来到大草坪,上面有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一位卷发的男士正在弹奏……
只见顾宴辞上前,俯身与他交流了几句,那位男士便笑着离开,将座位让给了这位气质不凡的亚洲面孔。
清晨的阳光总是耀眼而不刺眼。
光线穿过绿叶的缝隙,斜斜洒下来,将整个钢琴染成蜂蜜般的暖色调。细小的尘埃在光线里轻轻浮动,他身穿黑色燕尾服,端端正正坐在浮光里,双手宛如白雪般洁净。
顾宴辞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流淌,《梦中的婚礼》在他指尖如涓流溢出。他微微垂着眼睫,额前的碎发随着身体的轻微起伏扫过眉骨,一切都温柔得刚刚好。
陈风意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素白的裙摆铺开成一朵安静的云。她望着他,不禁入了神。
彼时他跟自己说自己小时候被她踹过一脚时,她并无印象,朝辞这个名字也有些模糊了。小时候身边围着的人太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每个人都生动,她并没有对这个名字有过多的记忆……
只是现在看着他阳光下的侧脸,忽地好像记起,曾是有过这么一个小男孩,侧脸出奇地好看。
悠扬的音乐还在继续,她的周围渐渐多了些外国人,他们也像她一样坐在草地上,沉醉地听着这首钢琴曲。
音乐无国界,原来美好的事物自带吸引力。
在曲终后,人没有散,而是不约而同献上掌声。
陈风意也鼓掌了。
从他的音乐里,她能真切地体会到他所说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一定是度过了无比艰苦的童年,尽自己可能学会了所有上流社会必学的技能,名副其实地样样精通。
很难想象,一个年轻的商业大佬,能弹出这么流畅动人的钢琴曲。
这背后所付出的努力,绝非常人所能做到。
她起身,朝他走去,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而顾宴辞也正好朝着她走过来,只是手上多了一个胡桃木方盒……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步伐也是出奇的一致。
胡桃木盒被打开,一颗钻戒安安静静躺在黑色绒之上。
男人单膝下跪:“我爱你,陈风意,你愿意嫁给我,出席见证我们的婚礼吗?”
她缓缓伸出手,笑容落到他仍带这些紧张的眼里。
“我愿意,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