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志还想说些什么,方叶幽幽道:“不拜堂了?”
那肯定不成,成亲才是他人生大事。陈怀志现在发现伊冉也不那么令人惊艳了,大概是快要成亲了,她终将嫁做人妇,又或是这皮囊里看起来是根又臭又硬的骨头,不柔软可欺,不太能够配合他的男子气概,他看她的眼神便带了明显的憎恶还有贪婪:“前面还有宾客等着,我们快些完成仪式吧。”
要不然,他们等急了,场面就会变得难以控制了。
陈怀志便抬脚往外走,方叶轻飘飘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是不是不打算伪装了的缘故,这两人一转身就没了踪迹。剩余三人留在原处,林漠回过神来,看伊冉握在手中的蚌珠,问沈确道:“也不知道这个蚌珠要不要服下?”
沈确看了看伊冉手掌中的大珠子:“不用,随身携带即可。”
他这么一说,倒省去伊冉许多功夫,这么大一个珠子真磨成粉后伊冉饱餐好几顿了,再说这物什经由系统盖章,是个以假乱真的假货,她还没有这么强的心脏吞服,乱吃东西会生病的。
伊冉将蚌珠放在拿在手中,想放都没地方放,神女从来没下过山,也不曾有什么口袋。
沈确见此将衣摆撕下一指来宽红布条,拿过她手中蚌珠,修长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勾着手指尖,一颗巨无霸蚌珠就被束缚在了红色璎珞中,底下还有像模像样几根红布条子,看上去粗糙怪异,伊冉接过,系在自己腰带上。
嗯,很实用。她随意晃了晃,很坚固。
沈确总是能在一些时候让她觉得有些不同,不论是偶尔对视时眼瞳的迷蒙震颤,还是像现在这样为她提供一些出乎意料的帮助时,伊冉都能很清醒地感知到自己胸腔的震动。
她不明白他的动机,同样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能感知到沈确对她的包容与接纳,就好像那座从不对任何人开放的森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除了她无人到过这里,但是她停在山脚,并不打算探索。
了解一个人是需要付出很多精力的,她现在最缺这个。
于是,她只是笑了笑,领受了他的好意:“谢谢你。”
沈确“嗯”了声,微微偏头走出门。林漠看了眼他,对伊冉道:“方叶……”
伊冉摸着珠子,对他一笑:“怎么了?”
林漠想起方才方叶的异状,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反而压下了那些蛛丝马迹,摇了摇头:“我们先去前厅。”
伊冉道:“林漠……”
林漠看向她,却见她看向门外,沈确站在门口,倒是没往这里看,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沉默。
伊冉抬脚往外走,边走边对林漠道:“总会有得失,你还是早做权衡的好。”
关于方叶,她也只能说这些了。林漠作为大师兄,想必没少驱除妖鬼,也不知道他心中的规则能不能为师妹让路。
不管是驱除还是护佑,对于他来说都是难题。
伊冉刚踏出门,沈确见她来了,便慢悠悠在前面走。就好像他们之间一样。
她做出了选择。
未被选择的那一方总是要被辜负的。
不论自愿与否。
接下来的宴会进行得还算是顺利,新浪面露喜色,方叶盖着盖头,身姿端庄,明面上挑不出什么来。
伊冉盖着红盖头同沈确对拜,盖头底下的一方小天地里可见他的红衣下摆,还有攥住红色稠花的修长手指。大概是两人站得紧凑了些,弯腰低头时,头互相撞了下,轻轻的,周围的宾客有些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此平常,倒好像是真实发生的,他们拜堂,宾客善意的微笑,里头蕴含的是对他们这对新人的祝福。
伊冉被这一瞬间蛊惑了一小会儿,忽然发现对面的沈确也没有像之前那般淡然,攥紧红绸花的手指又收紧了些,有些过分的安静乖巧。
伊冉扯了扯红绸,那双手便被带着动了动,过了会儿,她手中的红绸被人扯动了一下,轻轻的,两人比这整个厅堂里的人还像怪物。在大红的框架下,一个盖着红盖头,一个微微低头,周围宾客的怪异好像被刻意地忽略了。说不上喜庆还是惊悚的红绸花,在他们之间轻轻地晃荡,像是在叩问心扉。
——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刻感到恍惚?
但是一开席,就变得不一样了,宾客们明显的变得躁动起来,伊冉和方叶被侍女们搀扶着回屋等待,沈确被宾客们围住不得脱身,他拿着酒杯,觉得身上的红本来就碍眼,伊冉一离开,这红便好像火一般将他裹住,哪里都不舒服。
伊冉被搀扶到沈确屋子里,于塌边坐下,绸缎下有些膈人,应当是花生枣子之类,她挪动了下,听到门被人带上,于是就将红盖头取下。
一个侍女低头站在一旁。
伊冉:“小鱼。”
小鱼微微抬起脸,目光落在她腰侧的珠子上,偌大一个蚌珠被红绸布潦草缠裹,成了一个络子:“去客栈迎娶,祭祀,蚌珠到手了,观礼又是为什么?”
她面色苍白,大概是被那白光所伤,整个人身上都是掩盖不住的森然鬼气,大概也不好过。
伊冉道:“你去了哪里?”
小鱼死死盯住她,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要是想要她嘴里蹦出几个字来,自己也必然要回答她的问题。
这人一向难缠。
不过此时就算说些什么也不要紧了,一切都将一锤定音,过了今天晚上,小镇纳入了不稳定因素,这群人已经和小镇绑定了,就像那些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嫁人就算是嫁了鸡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们会看开的。
她决定多说一点:“她回来了,自然要躲,你比我想象中聪明,迎娶于客栈好引得魂魄来陈府,可惜啊……”
伊冉道:“因为有只迷失在出逃路上的鬼。”
她在这只鬼惊诧的眼神里,继续道:“你认得,叫李茵。”
两人衣袖在门窗紧闭的屋内幽幽拂动,两对新人,陈府热闹得在房间里都能听见声音。
“我问过你,要不要毁掉这个镇子,你要是现在回答,也还来得及。”
新嫁娘朝她伸出白皙的手。
门窗突然被洞开,一袭寒风席卷着,去往热闹的客厅,路过志得意满的陈怀志,还有微微偏头发觉了什么似的沈确,李茵显出身形,死气沉沉,扶着陈府的大门往外看去。
陈府宾客已有那么多,街上却还有红色的憧憧鬼影。新嫁的、早死的、被吸食的油尽灯枯的女鬼们浑浑噩噩地赶来。
其中还有她的家人,李茵的目光落在了她母亲手中提着的礼品,又描摹着那只经过时光洗涤的粗糙手掌。
她至今还未想起家在哪里,但是她想起来了,她被父亲发现逃走,失手扼死时,那只手颤抖着,探向她的鼻尖。
又伙同男人将她放在坑中,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泥土。她有没有落泪,李茵不清楚,那天滂沱大雨,她被草草掩埋,过了段时间后又听见道士摇铃,便什么也不清楚了。
黄大姐越走越近,她脸上勉强沾了婚事的喜意,一双眉毛却是皱着的,李茵知晓,她这是心烦了。她回头看向宾客,那双扼死自己的手正擒举着酒杯对着周围的男人说着一串串吉祥话。
是她那不善言辞的父亲。
李茵不由得发笑,那笑声越来越大,与外头街上的连成一片。她们活着时是不被允许这么发笑的,说是什么女人要贤惠要文静,死了倒是可以了,只是此时对她们规训的人早就把她们忘了个干净。
像被嚼了个干净的甘蔗渣滓,弃之不顾。
黄大姐无知无觉地走在鬼魂中,路过她找寻许久的女儿,进了陈府。
大概是有些醉酒,陈怀志有些晕了,被侍女扶着,对着宾客很是慷慨,挥挥手示意不要在意他:“尽欢,尽欢!”
侍女们扶着他进了婚房,在新娘子的示意下,又齐齐退下去,他坐在桌边,看一对龙凤喜烛静默燃烧,就好像流淌着血泪一样,微微晃晃头,不过是红色的蜡泪罢了:“娘子,我会好好对你。”
方叶仍旧没有掀盖头,端庄坐在塌边,是世间最挑不出错的新嫁娘。
陈怀志不知为何,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是那般的畅快,他拿起杆子,摇晃着走到方叶面前,要去挑她的盖头。
盖头下的女人问道:“如何好好对我?”
他动作顿了顿,伸手慢慢挑开盖头一角:“自然是……”
方叶径自掀开了盖头,看男人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穿着红色绣鞋的脚一步一步逼近他:“是让我离不开陈府,还是用所有人的声音胁迫我嫁给你,又或者是冷眼看我走进荒山之中?”
“元、元香?”
陈怀志颤抖着声音,看着新娘的眉眼,是封元香,众人口中他情根深种的未过门妻子,她不是……不是跑进了荒山?
那是那个东西的地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不对……”陈怀志酒醒了一半,他努力镇定下来,看着封元香的脸,颤抖着声音道,“你我拜过洞房,就算是鬼,你也躲不过那些东西,妻子怎么可能杀害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