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白指尖嵌进手臂中,毛毯下的空间昏暗闭塞,他把自己缩成一团,混乱的喘息重重地打在膝盖上。
不要去想。
不要去想。
求求你不要去想。
知白用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从混乱地思绪中清醒过来。
然而那张刻在记忆深处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那样哀伤地看着自己。
他说:“迟早有一天你会杀了我的,知白。”
那张脸在月色下泛着一丝苦涩和悲戚,知白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却在下一瞬间猛然发现这张脸竟变成了霍行川的模样。
而自己的手鲜血淋漓,正握着一柄长剑。
血腥味涌上来,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唇。
血丝正顺着齿缝往里渗。
下一秒,他被拉住一个结实的怀抱。
霍行川几乎是把知白整个一团揽在怀中,隔着层毛毯,他的额头抵在知白发顶,轻轻说:“知白,别怕,我不说了好不好?”
眼前的噩梦般的场景通通消失,霍行川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轻轻拍着他,边拍边说:“别怕,别怕。”
而知白也居然真的在这一声声呢喃中,慢慢平稳了呼吸。
见怀里的人不再颤抖,霍行川拉下毛毯,露出知白的头。
他拨开知白额角被冷汗濡湿的发,指尖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水。
霍行川垂眸看着这张苍白脆弱的脸,又心疼又难过,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不是为我而哭,但是这一刻,我却再一次动心了。
夜明接了一杯温水递过来,霍行川让知白靠着自己肩膀,端着水杯一点点喂给了他。
“有感觉好一点吗?”
他舔了舔唇上的水痕,点头嗯了一声。
霍行川继续把水送进去,看着他喝完了。
知白的脸色终于好了点,嗓音沙哑:“我没事了,只是有点累而已。”
他靠在霍行川怀里,有些贪恋这点温暖。
仿佛只要这样靠着,那些可怕的梦境就不会出现在眼前。
知白浑身乏力,慢慢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夜明见人似乎没事了,和霍行川交代一下工作就先回去了。
日头西斜,洋红色的余晖从落地窗在铺天盖地的洒进来,温柔地落在知白身上。
屋子里很安静,知白细微的呼吸声萦绕在霍行川耳畔。
他的视线落在知白身上,他好像怎么都看不够这个人。
浓密的睫毛好看,上挑的眼尾好看,高挺的鼻梁好看,饱满的唇好看,连下颌线的弧度都好看。
他几乎是想把这个人的每一寸都深深刻在脑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刚才自己说的话的影响,霍行川忽然也害怕起来。
会不会自己七天后真的变成魔了?
如果变成魔,就该不记得这个人了吧。
一想到这里,霍行川浑身都酸涩起来。
他把手臂收紧,抱着知白一起睡去。
夜色逐渐吞没余晖,屋子里一点点暗下去,两个人的影子融在一起,一刻也没有分开。
知白这一觉睡到了晚上。
他躺在霍行川怀里,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睡意还没有完全消散。
霍行川拍拍他的脊背,轻声问:“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知白贴着他的锁骨摇了摇头,小声说:“还是好困,我想回房间继续睡。”
霍行川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等着他洗漱出来把人送回了房间,掖好被子,关上灯,转身去了浴室。
水浇下来,浑身舒坦了几分,他开始认真想接下来的行动。
符咒转移的法术他有印象,一会去找找相关资料,明天就得着手试试;从魔族身上找到的符咒交给知白;夜明和乔简去今天今天的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在心里把事情默默安排完,霍行川擦着头发往外走,发现知白穿着睡衣正站在自己卧室门口。
“我今天晚上想和你一起睡。”
霍行川大脑蓦然一空。
知白解释道:“我自己一个人在床上睡不着。”
“可以吗?”
霍行川擦头发的手僵住,克制住心底的情绪,尽量面不改色地说:“当然可以啊。”
知白点头道了谢,推开门,很自然地躺到了床的另一边,歪着头看着他:“你不睡觉吗?”
“我?我不……”霍行川有些语无伦次,“我先去趟书房,那什么,你先睡。”
知白听完便不再理他,把眼睛闭上了。
霍行川转过身往浴室回走几步,直到知白的视角再也看不到他,才顿住脚步。
整个心脏飘飘忽忽,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死死抓着头上的毛巾,压抑着这股兴奋,站在原地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走回去,偷偷看了眼知白。
他已经睡了,应该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
霍行川找了件睡衣穿上,在书房里翻出来本和符咒转移有关的书。
坐在书桌前,瞪着眼睛和书上的字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
知白清瘦挺拔,肌肉薄而匀称,身形像把锋利的刀。
而他套着柔软的棉质睡衣,半干不干的头发落在颈侧,带着丝脆弱和请求看着自己那一刻,这种反差感极其具有视觉冲击力。
每一分每一毫都是考验。
霍行川把书合上。
对着天花板念了会儿经,迫不及待回卧室去了。
霍行川尽量不惊动知白,小心翼翼地上了床。
床头暖光下,知白呼吸平稳,眉头微微蹙着,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霍行川躺下来,侧身看着知白,伸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头。
知白睁开眼睛,神色倦倦地拉住眉心上的手,握住,嘟囔句:“怎么还不睡呢?”
霍行川呼吸一滞,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起来,方才念的经通通都没用了。
手和知白的手拉着,像是握着一块炭火,滚烫的温度沿着手臂一直烧到心里去。
造孽啊……
这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
他闭上眼睛念经,强迫自己睡去。
好在一夜无梦好眠。
霍行川在闹钟响之前就醒了。
知白还在睡,发丝有些凌乱,但是气色好了好多。
他蹑手蹑脚翻身下床,把门轻轻关上,下楼洗漱一番,煮了粥,来到书房。
拿起昨天晚上被抛弃的书,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专心看起来。
知白醒过来,从房间里出来,头上的毛还立着,霍行川伸手按了按,觉得挺有意思。
“我好多了,昨天有些累,多亏有你。”知白没管那跟在头发上戳来戳去的手,打了个哈欠,“应该是锁灵咒的原因,我现在很依赖你的灵力。”
霍行川自作主张把后一句话变成了“我很依赖你。”
依赖我的灵力和依赖我有什么区别?
他嘴角弯了弯:“是么,有需要就来找我。”
知白点了点头,端起碗喝了口粥:“处理完符咒我就去幽冥。”
“好。”
他没再提符咒转移的事情,只是说了句:“注意安全,我在家里等你。”
知白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俩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顿早饭。
霍行川早饭做得简单,总共没几个碗碟,知白懒得动用洗碗机,站在水池前带上手套把碗洗了。
他洗完一个,霍行川接过一个,擦干净放进橱柜里。
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知白摘下手套,却没动地方,俩人并肩站在水池前,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终是霍行川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你之前去过幽冥吗?”
“很久之前去过。”
“哦。”霍行川心往下放了放。
“那你呢?你之前符咒转移过么?”知白问。
这话被他如此平静地说出了口,霍行川有点惊讶,随后又心虚地说:“那倒是没有……”
“霍行川,”知白叫了他一声,“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这不是普通的符咒,不是可以随便用灵力消解掉的。”
“我……”
他想说自己做好准备了。
修仙除魔这条路上死去的人太多了,说不在意生死有些夸大,但是他确实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死亡。
大概率会在某场战斗中光荣牺牲。
既然如此,那具体是哪一场战斗其实都无所谓。
自从踏上这条路,无论是飞升成神,还是顺着度过平生安享晚年,都是难得的幸运。
他本来以为自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对得起一身修为,必要时光荣牺牲,落得个死得其所,就够了。
但是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
如果自己死了,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
倒计时还有六天。
如果自己死了,知白会记得多久呢?
他是神,拥有近乎永恒的时间,而自己不过是他生命长河中片刻的涟漪罢了。
或许……连涟漪也算不上,霍行川心里一片苦涩。
他不敢奢求自己能像凤君一样,永远地留在这个人的记忆里,哪怕过了千年仍然能让知白念念不忘。
知白只要记得自己就好了。
哪怕只记得十年。
霍行川看着他,轻轻地笑了:“我做好准备了,干这行的,不得时刻做好准备么?”
知白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沉了沉:“我一定会顺利把他们的魂魄带回来的。”
“嗯,我相信你。”
俩人对视片刻,知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他低下了头:“我去幽冥的时候会告诉你。”
他转身的片刻,霍行川突然想伸手拉住他。
那句盘桓在心口许久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如果失败了,那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机?
要不要把心底里最深的那句话告诉他。
至少让他知道……
“知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