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笋

    七月是雨季,当天夜里屋檐上便响起滴滴答答的落雨声。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贝念听见声音裹了裹被子,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两小男孩手牵手背着背篓挖竹笋的画面。

    “姥姥。”贝念穿了件长袖衬衫当外套坐在灶口前烤火,眼睛望着窗外灰沉沉的雨幕,愁眉苦脸的,“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白天下小雨,夜里下大雨,哗啦啦的淋了快一星期。

    别说那点挖笋的念头,就是能出门自在晃悠一圈贝念也奢望不已。

    “老天爷的事儿谁说得准。”姥姥拿着丝瓜网使劲涮锅。

    今天村里停气,家家户户厨房外的烟囱冒起白烟。

    许久不用的铁锅得狠狠刷上几遍才能做菜。

    贝念后背靠墙小心避开溅出锅的脏水,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不禁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卫哥在干嘛。

    贝念心想要不下午去找卫哥玩?

    这几天被大仁缠着教他写作业,他都快和卫哥变成网友了。

    贝念点开和卫曈的聊天记录,最近一条是他问卫曈院子里的葡萄和无花果还好吗。

    卫曈回的是今天给他送来看看就知道了。

    贝念按住那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弯起笑。

    不过他还是不麻烦卫哥,他要自己去看。

    中午吃过饭姥姥回屋里看电视,贝念快速洗完碗筷准备上楼拿正在充电的手机。

    他得先给卫哥发个消息问一下。

    可路过正趴在楼梯口睡觉的大花时又意外想起自己忘了给大花装饭。

    压住匆匆脚步往回走,贝念从厨房拿出姥姥早前准备好的猫饭倒进大花饭盆里,随后又回去把手上装饭的碗洗了。

    折腾下来他竟急得冒出一额头汗。

    他也不知怎么了,想着要去找人心里就急切得很。

    确定楼下的事处理完了贝念总算安心上楼,可刚踏上台阶院外的大铁门又被人敲响。

    贝念轻啧了声,对那不速之客生出些厌烦。

    站在原地踌躇片刻,门外又响起两声敲门声。

    贝念心累收回脚步,转身往院门走。

    “来了。”

    这会雨不大,贝念抬手遮在眼前就去开门了。

    铁门是栅栏样式,但楼梯到大门的位置姥姥搭了个菜架子。

    “请问找谁?”绕过绿架快走到门口,贝念放下手准备开锁,待不经意询问来人时才仰头对上那人目光。

    贝念脑子顿住,“卫、卫哥,你怎么来了?”

    卫曈打着把蓝格子伞,看贝念一动不动淋着雨,伸手想给人遮住,可哐当一声撞上门架。

    贝念反应过来忙拉开门,“快进来卫哥。”

    卫曈低声应好后举起伞跟在人身旁进屋。

    到了檐下,卫曈侧身收伞,贝念两步跑进屋抱着纸巾出来,让卫曈擦擦水。

    卫曈接过纸巾却没收手,反而将手盖到贝念脑袋上。

    “怎么不拿把伞来开门?”卫曈一边动作问。

    贝念傻乎乎抱着纸巾,道:“也没多大雨,就…”

    卫曈动作仔细,轻柔手掌抚在发间,贝念过了好一会才惊觉太超过了。

    贝念抬手自己拿起纸巾擦,低头问道:“卫哥,你怎么来了?”

    卫曈提起手里的东西,轻笑道:“你不是说想看看这些?”

    白色塑料袋里装着清新干净的葡萄和无花果。

    沁鼻果香掩盖住空气里的尴尬意味,也掩盖住来人心底不为人知的迫切。

    刚吃过午饭的时间没人会突兀到别人家拜访。

    卫曈一向守礼,这次却被心口的躁动惹得失去些许分寸。

    贝念惊喜接过袋子看了看,淋过雨的果子被摘下放进袋子里后却是干干净净的,没丝毫雨气。

    暗道两句卫曈心还挺细贝念提着东西领人进屋。

    “不是说我来你家看嘛。”贝念说。

    之前在厨房贝念给人发了消息,说是下午去找他,哪知道卫曈现在倒先来了。

    说话的间隙姥姥听见声响出门来看,“是小曈来啦。”说完看见贝念手里的东西,嗔道:“怎么提这么多东西。”

    卫曈瞧见一脸心虚的某人,心中轻笑,面上正经同姥姥解释:“一直下雨,家里摘了挺多放着。”

    不过贝念手里的是今早刚摘的,卫曈没细说。

    两小孩近来关系好,姥姥没多说什么,只叮嘱贝念好好招待卫曈就进屋了。

    宽敞的堂屋只剩下两人。

    一时无言。

    之前只想着找人玩,现在人到眼了前,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来度过这带着莫名意味的时间。

    窗外雨停了。

    贝念听着清脆的鸟鸣声眼睛一亮。

    “卫哥。”贝念满心期盼地看向卫曈,说:“挖竹笋?”

    雨才刚停,地面树叶上都满是水,不是个挖竹笋的好时机。

    卫曈沉思瞬息后点头表示认同这个提议。

    “先回去换衣服。”卫曈说,“一起。”

    于是五分钟后,两个穿着暗绿色长袍雨衣的人跺着雨靴走向竹林。

    前面那个背着松松垮垮的背篓,后面那个肩上扛着两把锄头。

    、

    半下午的时候天上的乌云全部散却。

    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清澈明亮,多日不见的太阳肆意散发着光芒。

    经过贝念坚持,卫曈扛着满背篓竹笋走在前,他抱着两件雨衣及两把锄头亦步亦趋跟在人身后往家走。

    走进卫家小院贝念寻了个角落把手上的东西一齐放下,随即哒哒跑到背篓前,问卫曈后续怎么处理。

    从厨房出来的卫曈没答,先是把手中的盆放下,“先来洗手。”

    竹笋外壳全是刺手的毛,之前捡竹笋的时候贝念弄得掌心通红。

    “喔。”贝念蹲下乖乖洗手,嘴里将要再问又听卫曈说起来。

    “等会先剥壳,弄完焯过水要泡几个小时。”

    卫曈把背篓里的竹笋全部倒出来,再去厨房拿了把刀。

    他对兴冲冲的贝念说:“我来剥壳,你去厨房拿个大盆装水来洗。”

    说完好商量似的对上贝念双眸,“可以吗?”

    贝念也挺想试试剥壳的,但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他觉得卫曈肯定不会再让他胡弄着玩儿了。

    于是贝念点下头,“好。”说完又很快充满活力跑去厨房,“我去装水。”

    看着人蹦蹦跳跳去厨房捣鼓,卫曈眉眼溢出笑意。

    大半个下午的时间,两人挖了满满一背篓竹笋。

    雨水下得足,竹笋长得也‘膀大腰圆’,就算是剥去层层笋衣内里的笋肉也丰厚白嫩。

    除了那几个例外。

    贝念悄咪咪把那几个‘略显’残缺的竹笋往笋壳堆里藏。

    本来之前他都偷偷撇开了,但恰巧卫爷爷过来看见,说是都能吃就只好一起装了回来。

    “拿给我吧。”卫曈突然出声。

    贝念心虚又莫名委屈,“不要了吧,卫哥。”

    挖竹笋听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的时候才知道其中的难处。

    刚开始贝念兴奋不已拿起锄头往竹林冲,找准笋堆,摩拳擦掌,架势十足。

    仅存的理智让他向卫曈请教了一番,随后双脚分立,双手高挥,铁锄落下。

    再就是咔的一声,清脆的笋尖被‘腰斩’而断。

    贝念登时委屈不已。

    这和卫哥说的不一样啊。

    贝念不死心的再试又试。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五六。

    收获了一堆磕磕巴巴的竹笋。

    卫曈也真是脾性好,看着贝念不死心的挖(断)竹笋,还能好声好气的跟在人身后帮着收捡‘成果’。

    最后是贝念率先认清现实,只做捡竹笋的小男孩——卫曈负责挖,他负责拖着竹篓装。

    这时候的卫曈总是很温柔,“剥开看看。”他说。

    贝念想起刚才一个特大号的笋剥去壳就变成了一个小号笋,心头悲伤。

    “可是这都被挖得只剩脑袋了。”

    卫曈被这个形容逗笑,不过还是正色说:“笋就是越往上越嫩的,这些正好是最好吃的部分。”说完抬眸看向贝念,道:“你确定不要?”

    “那、、”贝念抿唇犹豫两瞬,低声道:“还是要吧。”

    贝念挑挑拣拣拿了个还算大的递给卫曈,看人层层剥壳。

    笋尖的壳好像格外多。

    贝念看着卫曈一刀下去手中的‘脑袋笋’身形顿时消瘦大半,心里又酸得直冒泪。

    可卫曈好似没注意到,手上动作利落,很快一个白嫩嫩的笋尖摆放在手心。

    看着还怪可爱的。

    卫曈快速抬眸瞥了眼,心中不禁想物似主人。

    准备安慰人的卫曈:“切开焯水就都差不多。”

    贝念哭唧唧:“那这个还能切吗?”

    有些头大的卫曈:“……能。”

    贝念眨巴眨巴眼睛,“真的吗卫哥?”

    自我说服的卫曈:“当然。”

    很快清醒的卫曈:“、、、我把这些剥完后先单独焯水。”

    贝念哇哇大哭:“卫哥,你这是搞歧视!”

    两人一来一回跟唱戏似的,卫曈先招架不住。

    卫曈忍笑举手认错,“明天泡好后一锅炒,肯定看不出来哪块是哪块的脑袋。”

    贝念瘪嘴,怨念万分,“那你干嘛要分开焯水?”

    卫曈故作姿态摆出长辈模样,“我们贝念同学第一次挖的笋当然要留个纪念。”

    贝念斜眼看着人,抿唇压住翘起的嘴角,想了想刻意大度地摆摆手,道:“既然你如此有心,那我、、我下次还给你留纪念。”

    卫曈忍俊不禁,“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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