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中心有块空地，村里人称作转车坝。
顾名思义，宽敞得能用来停车转车。
当然，这个转车坝也不是只能用来停车转车。
主要还是平时聚会聊天，村里集体活动的地方。
据山林叔说，他当年选上村长就是各位村民在这里一票一票给他投出来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
山林叔在板凳头敲敲烟杆，身上披着件墨蓝色的短衫，看得出很有年代感。
他飞扬着浓眉，给贝念说自己当年当了多少年村长，带着村民种了多少地，又说村里什么时候修了水泥路，什么时候修了这个转车坝。
“哇，这么厉害叔。”贝念听着有意思，也很捧场。
山林叔大笑着摇摇头，没拿烟杆的手摆了摆，“那都是好多年前了。”
这会儿时间还早，放电影的工具都还没搭起来，只是村民们凑热闹，来帮着排板凳，也是占位置。
毕竟大家都想往前走看清楚些。
贝念刚来的时候还看见姥姥了。
“卫哥，到底是谁要放电影啊？村长？”贝念锲而不舍地贴着卫曈问。
卫曈把手里两根长凳放下，“你没打听出来？”
之前两人刚过来，卫曈就被叫着搬凳子去了，贝念被他以占座为由留在这。
“没来得及。”村里人看见他都很热情，和他搭话。
但问题就是实在太热情了，以至于他一句话插不进去。
卫曈被人一脸委屈又憋屈的样子逗笑，他拉着人走到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
“是村里的富云叔，他是个电影放映员，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回来免费给村里放一场电影。”
天快黑了，没吃饭的村民赶着回家吃饭，家离得进的直接端着碗就来了。
卫曈口中的富云叔也已经走过来，开始搭影布。
“富云叔？”贝念觉得有些耳熟，“他和富春叔是亲兄弟？”
“不是。”卫曈摇头，“但以前是堂兄弟。”
“以前？”这个说法有些奇怪。
“嗯，富云叔家里出意外那会儿年纪很小，富春叔家里条件又算不上好，没办法收养他，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周围很热闹，卫曈仍放低了些许音量。
两人贴得很近。
“原来是这样。”贝念扶着卫曈的肩探头往前看。
富云叔穿着白蓝条纹短袖，耳边别着根不知道谁送的烟，一边搭幕布和放映仪器，一边应和村里人的玩笑话。
“那后来怎么做了这个？”
其实这些事卫曈了解得也不全面，多是听村里人提起来知道几句。
“大概是镇上以前也有个专门做这个的，富云叔认了师傅，就跟着做了。”
贝念听罢又静静扭头看向富叔，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说不上是可怜又说不上是羡慕，只难免感慨。
“电影七点半开始，现在还有一会儿，不回去吃饭？”
卫曈手肘撑在腿上，懒洋洋地看着贝念。
“我刚和姥姥说了，在你家都吃饱了，回去也吃不了多少。”
贝念说着揉揉肚子，那一大碗肉真的很扎实。
卫曈弯眸，“要不要吃点消食片？”
“有吗？”
“在家，我去给你拿。”卫曈站起来，“你在这等着。”
贝念挑眉一笑，视线跟随人走，“诶卫哥。”卫曈刚走几步，贝念突然想起来。
卫曈眼神问他什么事？
“嘿嘿。”贝念谄媚跑上前，“帮我带点葡萄来呗，待会儿看电影吃，正合适。”
“不是撑了？”
贝念眼睛亮亮地看着卫曈，“你不是去拿消食片？”
消食片吃完不是刚好能来点水果。
卫曈：“……”
卫曈转头就走了。
贝念：“别忘啦卫哥。”
等卫曈走远，贝念回到两人刚才坐的位置，一把坐在中间，占据整条长凳。
手掌撑在凳面，仰头沿途望过天际。
天边的月亮已经出来了，白白亮亮，圆形轮廓。
墨蓝色的顶空空旷又神秘。
薄薄一层橘云被穿过的飞机拉成羽毛的形状。
每一天的落日都不一样。
又都很漂亮。
贝念想自己来村里快两个月，真的切身体会到了很多以前不曾在意过的实景。
还有，更令人惊喜的是，他竟然遇见了卫哥。
长得又帅，性格超好，他超喜欢的卫哥。
命运真的好神奇。
“小念哥哥。”
贝念还在发呆，失神的眼眸一聚焦，就对上跪坐在身前凳子上的大仁。
小孩手里又拿着根冰棍在舔。
贝念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膝上，另一只手上前捏了捏大仁肉嘟嘟的脸颊。
小孩还真是肉眼可见的长肉。
“你吃过饭了？怎么又在吃冰棍？”贝念问他。
大仁心虚埋头，“吃过了。”
“嗤。”贝念憋着笑，拍了下大仁的头，“吃多了到时候肚子疼就惨了。”
“不会的。”大仁昂头得意，“我不会的，以前我一天吃三根冰棍都没事的。”
“还吃三根。”贝念确实被震惊了瞬，“你可等着吧，家里有冰棍也不能这么吃，你奶奶知道吗？”
大仁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哼哼唧唧道：“奶奶每天只让我吃一根，我只有今天吃了两根。”
贝念快被小孩笑晕了。
村里人陆陆续续在周围坐下。
卫曈还没回来，贝念先看见他爸妈和姥姥。
徐女士优雅抱臂在贝念旁边站定，说：“怎么坐这儿？不占个前边儿点的位置。”
贝念没让开，一脸无辜，“你没让我帮你们占座啊。”
徐女士：“……不占座你不回家吃饭？在这蹲坑呢？”
贝念撇嘴，“姥姥、、、”
“行啦。”姥姥隔开自家女儿，“你一天天的收起些霸道脾气吧，位置在前边儿，我早让春兰给我留了。”
姥姥慈祥看着贝念和肉乎乎的大仁，也伸手捏了捏小孩脸蛋，“念念你们小孩喜欢一起玩儿就在这后边坐着吧，院里大门我给锁了，要回家来找我拿钥匙。”
“好。”
说完话，姥姥带着人热热闹闹往人堆里扎进去。
大仁揉揉脸，跨坐在凳子上，扭头看看前边儿，“小念哥哥，你知道看什么电影吗？”
贝念摇头，“不知道。”
“如果可以看熊出没大电影就好了，牛气冲天！冰雪世界！拯救光头强！”
大仁越说越激动。
贝念：“怎么是拯救光头强？”
“因为光头强要和熊大熊二一起保护森林，不再做砍伐树木的坏人啦。”
“这不是变好了怎么还要拯救他？”
“我知道我知道。”村里其他几个年纪更小的小孩围上来，“光头强要工作。”
“对，他要成为超级护林员！”
“还有还有……”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贝念：我的耳朵好热闹。
小孩们凑一堆，话说个没停。
贝念痛苦偏头。
村里的长条凳子是公用的，数量够多，旁边还有几条空着的。
贝念挪到角落的位置，把舞台中央让给小孩们。
“怎么坐这来了？”带着消食片来的卫曈挨着贝念坐下，“给。”他撞了下贝念的手，把一板药片递给他。
贝念撕开铝箔，塞了颗药片到嘴里，抿了下，“还挺甜的。”
把药片抵在舌边，贝念才说：“大仁那几个小孩在那儿，我就坐过来了。”
说完埋头贴在卫曈肩膀，低声道：“他们话实在太密了，说得我脑袋嗡嗡的，就跑过来了。”
卫曈勾起嘴角，拿过他手里的药，转而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过去。
“洗了两串，吃多了牙酸。”
贝念笑呵呵解开袋子，“刚合适，等会儿再给那几个小孩分分。”
“嗯。”
贝念把大仁叫来，让他两手各抓一把去和小孩们分，不够再来抓。
大仁很有大孩子风范，挨个分得很均匀。
不久，时间差不多，人也到齐了，富云叔也就没硬等时间，招呼着给大家开始放电影。
贝念仰头专心看了会儿。
是个老电影，画质一般，声音很响亮。
幕布上的光亮折射落在村民身上，映照在地上成一晃一晃的扇影。
贝念一直抻着脖子有点累，正好肩膀抵着卫曈手臂，他就、、顺势靠在人肩上了。
“咳。”贝念悄咪咪去看卫曈的表情，没看清。
“怎么了？”卫曈率先低下头，神色自然问贝念。
“没、没什么。”贝念心虚收回视线，但脑袋还搁在人肩上。
“吃糖吗？”卫曈抬手揽住贝念肩膀，把人往自己身上压实了些。
贝念：“……吃吧。”
卫曈就着这个姿势，动作自然从兜里掏出颗糖，撕开糖纸，放到贝念嘴边。
贝念：“……卫哥，这么周全？”他看看唇边的糖，不知道该不该直接上嘴。
“嗯。”卫曈又往前递了递，问：“不喜欢这个味道？”
贝念：“那倒是没有。”
他张嘴吃了。
糖块很小，以至于他的牙不小心嗑到了卫曈指尖。
“抱、抱歉。”
“没关系。”卫曈笑着说。
贝念：“你在笑我吗？”
卫曈：“当然没有。”
“哼，不知道是谁早上的时候还在和我说以后再见呢。”
“嗯，随时见面都是再见。”
贝念：“……这位嘴架大王，你又开始了吗？”
卫曈：“我没有……”
贝念翻了个白眼，狠狠把嘴里小了大半的糖块嚼碎，“你又装委屈。”
卫曈下巴贴着贝念的额头，轻轻蹭了蹭，“那你可以可怜了可怜我吗？”
“可怜你什么？可怜你说话忒厉害？”
“不是。”卫曈也不嫌热，把贝念搂得紧紧的，像是怕人跑了。
他说：“可怜可怜我想抱你，可怜可怜我想亲你，可怜可怜我想要你的喜欢，可怜可怜我想要做你的男朋友。”
贝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惊得不轻，燥热一下子冲到头顶，差点从卫曈身上跳起来。
“你、你干什么呢？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不算突然。”卫曈放松了些，让贝念有活动的空间，散散热。
他低头贴近贝念的鼻尖，眼睛细细盯着贝念，“我每天都想和你说，将来的每一天我也都会说。”
之前想着贝念要走了，他没想把人逼那么紧。
但今天贝念已经给了他答案，他就不应该再留在原地。
贝念热得鼻尖都是汗，瞳仁和卫曈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的热烈像是有实感，灼在他心口。
卫曈伸手把贝念额前的头发撩开，压抑着想要再贴近的冲动，直直望着人，等待许可证的下发。
“你、真的喜欢我吗？”贝念脑袋蒙蒙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卫曈神情不变，也不对，手臂上的青筋冒了出来，但贴在人背后的手掌却没用太多力气。
“真的。”卫曈说：“我真的喜欢你，贝念。”
贝念听见了自己心口砰砰砰的跳声。屏息再仔细感受一下，他还听见了眼前人心口砰砰跳动的声音。
说不上来是谁的心跳更快，但贝念想，这真的、太令人刺激了。
刺激到让人会产生出快于理智的欲望。
“那你、要亲我一下吗？”贝念眼睛亮晶晶的回看卫曈。
卫曈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什么？”
贝念胆子很大的往前移了下，“我说，你要亲我一下吗？你都这么喜欢我了，我觉得，应该可以让你亲一下。”
卫曈垂眸看看贝念微微张开的唇，努力压制着躁动，“只可以亲一下吗？”
贝念微微歪头，“你想亲两下？”
卫曈：“……”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被逼疯。
“亲了，你就要对我负责，让我当你的男朋友。”
他一字一句掰碎了讲。
贝念本来还挺紧张，这会儿被问出了闲心。
“你亲我，不该是你对我负责吗？”
卫曈：“嗯，我对你负责，你也要对我负责，所以，贝小念同学，和我谈恋爱吗？”
“让我当你的男朋友？”
贝小念同学：“那、、我的男朋友，要亲亲吗？”
卫曈终于笑了，“好。”
大家都在很认真的盯着幕布，注意力全身心都投到了电影里去。
没有人注意这一片藏于黑暗中的角落。
也没有人听见两位少年发自心间的告白。
自然，也就没有人看见，两位脸色通红的少年一帧一帧地贴近彼此的唇。
只有天上洁白的月亮和草丛热烈的夏虫，是他们的见证人，共同奏响祝贺乐章。
我喜欢你。
他们对彼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