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贵族遍布的主城城内,除去热闹繁华的大街也存在无人问津静悄悄的小巷。
似乎所有学校在放学时间都洋溢着欢声笑语。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往门外赶,而原本停放着各色车辆,拥挤中伴随着细碎的轮胎压过小石子声音的校门口,也慢慢响起了学生们充满生气的笑闹声。
与之相悖的则是随之冷清下来的教室。
而一旁高高的钟楼上却一向与这些此起彼伏的喧闹格格不入。它一直冷清,鲜少热闹。
齐伯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检查了活动室的门窗,确定都已关好后,拿好书包从空荡荡的钟楼活动室走了出来。
活动室的门外地面上不知被谁遗落着一份报纸。齐伯清蹲下身将报纸拾起,头版头条上写着的俨然是最近连发三起的变态杀害平民案。这是他们活动室近期探讨的主题之一,想来是哪个成员临走时不小心遗落在了这里,于是齐伯清又重新打开了活动室的门,将报纸放了回去。
当他走下钟楼时,校门口的喧闹声已经平息了大半。
齐伯清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晚走几分钟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学校门口的大道再宽,每日也会被各家来接学生放学的司机们堵得水泄不通。齐伯清不喜欢太过嘈杂的环境,也不喜欢凑这份热闹。好在齐家大院离学校也不远,于是齐伯清便在春秋天不冷不热的时候每天晚走几分钟,错开放学高峰期自己走路回家。
书包不重,齐伯清的脚步也很轻快。他安静地看着路,慢慢朝校门外走去。
又来了,那种似乎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齐伯清敏锐的感官里,最近几天他总是断断续续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注视着自己。他并未声张,可也从没悄悄观察到什么蛛丝马迹。如果不是这种感觉过于强烈,他甚至会以为是自己出现了什么错觉。
那人从未露过面,如鬼魅般无迹可寻。
即便是错过了放学的高峰期,主城的街道上仍旧热闹非凡。这条街大概只有凌晨到黎明前的两三个小时间会稍稍安静片刻,而如果自己永远只来去于这样繁华的街道上,他便永远只能像枝头上鸣叫的蝉般,毫无防备地暴露于捕猎螳螂的视野中。
两栋高耸建筑间形成的仅容纳两人并行的细长小巷子里鲜少有人来往,里面住着的是在主城做小买卖的小商小贩与平民工人。齐伯清远远地便留意到了那条巷子。他想:似乎前三名受害者都死在这样的地方。
原本应该沿大道直行的齐伯清毫无征兆地拐进了小巷子里。他垂着眸子看着脚下的小路,默默地数着自己进巷子之后的步数。
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逐渐的深入,周围的光线也逐渐变暗。好奇心驱使着他走得更深,且因为缺失恐惧感而步伐坦然。
在走到二十七步时,他如愿敏锐的捕捉到了身后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齐伯清毫无征兆地猛然回头,果然看到了一抹来不及躲闪的,于巷口被他捕捉到的一只穿着黑色马丁靴的脚和一截小腿。
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直觉得到了验证。齐伯清回家的路都走得更加轻快了些。
齐家人平日里都是一大家子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当然,这一大家子的范围除了齐伯清的妈妈外,便是齐父和他的儿女们。齐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齐伯清是除了妹妹以外最小的孩子。齐母身体不好,这么多年也只生了齐伯清这么一个孩子。
齐伯清的二哥从小就叛逆,三年前就因为离经叛道被父亲赶了出去,家里男孩只剩了他和大哥。虽说齐父尚且在世,但一个大家主总归是没有这么多空闲去管教孩子。于是大他九岁的大哥哥齐伯梅便真应了那句叫做长兄如父的话,齐伯清自然也与他最是亲近。
回到家时他看到哥哥从父亲房间里走出来,于是便快跑几步凑过去亲昵地打了招呼。
齐伯清知晓哥哥喜欢看他笑着仰头乖乖喊哥哥的模样,于是他每次见到哥哥都会这么打招呼。早几年齐伯梅还会顺手把弟弟抱起来转一圈,但自打齐伯清上了中学之后便再也没有了这种亲热的形式,被改成了笑着摸头。
“爸爸找你什么事啊?”放学回来正是饭点,两人并排着走向餐厅,齐伯清好奇问到。
齐伯梅对弟弟那旺盛的好奇心并不意外。他温声答到:“恩……父亲的意思是我如今也到了年纪,让我明天与富小姐接触一下。”
齐伯清点头沉思:“是……富嘉瑞的大姐姐?”
想到富嘉瑞,齐伯清脑袋里便闪过了今天下午在学校时与他的接触。齐伯清对这位同学的评价是:热情的傻瓜。
齐伯梅点头,齐伯清便又继续问到:“什么时候?”
齐伯梅也有些无奈:“明天上午我有事情,下午富小姐有事情。于是约了晚饭前的时间去街口的咖啡厅喝杯咖啡。”
齐伯清若有所思的坐上了饭桌。
齐家的秩序大有一种半封建半开放的意思。规矩不算多,但一旦定下便冷硬到了不可变通的程度。比如小妈们不能在餐厅吃饭,比如他们三兄弟里只有齐伯清的名字是特意为他起的。大哥哥叫伯梅,二哥哥叫伯兰。如果以后的三弟弟不是他的妈妈生出来的话,那想都不用想一定是会叫伯竹。但在小事上他们家又松弛得很,比如现在——
所有人都坐上了自己的位子,趁着上菜功夫会有的没的聊几句。
即便是吃饭时想到了什么该说的也会说出来,毕竟他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
齐伯清饭量很固定,他不会去桌上的大盘子里夹菜。他面前的餐盘里是称好分量营养配比均匀的食物,看起来健康,又不怎么美味。这些菜品是按照他的年龄身高体重等等因素制定的,有着固定的食谱与固定的搭配形式。齐伯清习惯了这种形式,以至于每道菜品分成几口去吃都被他记了个清清楚楚。
“爸爸,最近我感觉好像有人在跟着我。”齐伯清咽下嘴巴里西兰花清炒虾仁里的虾仁,冷不丁地开口说到。
齐父蹙了蹙眉,随即便抬头望向齐伯梅:“伯梅,这段日子里你送你弟弟上放学。”
齐伯梅先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可……明天下午约了富小姐喝咖啡,时间可能不太充裕。”
齐伯清又安静地用叉子扎了一块西兰花,放进嘴巴里用牙齿按照每日既定的流程咀嚼切割着,抬眸望着哥哥与父亲。
“那就接着你弟弟去。”齐父便这么轻而易举地做了决定。
齐伯梅向来是最听话得体的那个。他轻轻点头应答着:“知道了,父亲。”
齐伯清将头转向齐伯梅露出一个懂事的笑:“哥哥,到时候我就坐在角落喝热牛奶,不会影响你的。”
——
当晚这觉齐伯清睡得不错,睡前还抽空收拾了自己做小机巧的工作台。
齐家有钱有权,因为是贵族所以垄断了所有机关机巧类生意以及制作方法。现如今的皇宫并非砖瓦搭建,而是齐家老祖宗用石木等天然材料拼起来的。没错,就是拼。像拼积木一样依照设计好的图纸准备好材料,然后榫卯相接拼起来的。
第二天当齐伯清带着好心情坐着哥哥开的车来到学校时,他却发现班级里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齐伯清先是收拾好书本,然后坐到了位置上。他用有些疑惑的语气对同座问到:“怎么了?”
同座欲言又止,憋了许久才说出一句:“富嘉瑞说那个杀人狂就是你。”
齐伯清有些呆滞的愣在原地。随即便看到他的同座用有些慈爱的目光看向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我猜这一定是个误会。只不过他早晨信誓旦旦地说抓到了你的证据,还说得有鼻子有眼……他去卫生间了,你等他回来之后与他说清楚吧。”
齐伯清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转头便看到富嘉瑞拿着一份今早的新报纸走了进来。
富嘉瑞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跑过来似的喘着粗气,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印着今日头版头条的那面报纸高举到头顶,又因缺氧弯下腰撑着门口桌子一口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齐……齐伯清!!”他大喊到。
齐伯清的情绪如往常一样稳定。他随着大家的目光看向门口的富嘉瑞,轻声问到:“怎么了?”
富嘉瑞又大口喘了三口气,这才咽了咽唾沫继续说道:“昨天下午三点半,你在哪里?”
坐在前座的几人看清了富嘉瑞手上的报纸,上面写着:案件再起!又一平民被杀!
众人又将目光移向了齐伯清,齐伯清也不觉得被众人这样盯着难堪,只平静地垂下眸子道:“钟楼。”
“骗人!”富嘉瑞拿着报纸朝齐伯清走去,他的情绪强烈异常,除去震惊外,更多的似乎是一种……像是被欺骗般的愤怒。“我醒后去过钟楼找你,你不在!别告诉我你有事出去了一会!”
不等齐伯清开口,他的同座便好奇问到:“你醒后?怎么了,大下午的你在学校睡着了?”
齐伯清微微挑眉望向富嘉瑞,而富嘉瑞却因为这个问题憋红了脸。
场面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齐伯清的语气带了些戏谑。他坦然问着:“说啊,怎么不说了,嗯?”
富嘉瑞面红耳赤地垂着头沉默半天,最终鼓起勇气目光复杂地盯着齐伯清道:“你以为我不敢说么!我承认……我之前喜欢你,我……”他或许也觉得自己昨天的行为有些过激,说到一半又卡了壳。
众人的目光带着震惊,甚至有人在小声地窃窃私语。而在这诡异尴尬的气氛中,富嘉瑞再一次鼓起了勇气继续说到:“我昨天在钟楼后面跟他告白……我……他没答应,我没忍住我就想亲他一下……”说出这段话的富嘉瑞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富嘉瑞整个人像是忽然蔫了一样,比齐伯清高小半头的傻大个垂着头似是有些委屈,又像是有些失落,最终还是凝成了痛心的哽咽:“我承认我不对,我就是脑袋少根弦。可我还没亲到,眼前一黑就晕了。醒了之后我感觉后脖颈疼得厉害……又想到自己刚才太唐突想去找他道歉。可是教室钟楼都找了,我足足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找到他!直到最后我看到他翻墙进来……若无其事地去了钟楼。我好奇又不敢去问……所以下午放学的时候……”
他再一次的顿住了。
沉默许久的齐伯清开口接话:“所以你下午放学的时候跟踪了我。”
富嘉瑞闻言先是下意识将头埋得更低,而后在看到手中的报纸后又将报的头版头条那面放到了齐伯清的桌子上。齐伯清与同座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那超大的版面上,上面贴着一张狭窄又漆黑的巷子照片,色调阴森诡异。
“你昨天进的那条巷子就是这里!我犹豫好久才跟过去,结果我刚跟上,你就特别敏锐地回头看我……”
齐伯清长叹一口气:“最近一直跟着我的人是你?”
富嘉瑞也愣住了:“我没……”
齐伯清打断了他:“我最近总感觉像是被一双眼睛看着似的。为了验证猜想,所以突发奇想的走进了巷子。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就听到了跟过来的脚步声。”
又是诡异的宁静。无地自容四个字充斥着富嘉瑞的内心,而一旁齐伯清的同座却主动打破了这沉默。
他戳了戳齐伯清,小声问到:“你昨天下午干嘛去了啊?翻墙逃学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齐伯清的语气淡淡,似是不想多谈。而这副态度在富嘉瑞眼里却变了味,更像是遮遮掩掩。
“去给一个朋友送了点东西。”
富嘉瑞继续梗着脖子质问:“你为什么能一下子把我打晕掉……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要是没有经验,怎么能做到徒手一下子打晕我?”
齐伯清闻言竟是直接缓缓站了起来,平静地向富嘉瑞凑去。
富嘉瑞看着眼前越放越大的那张想了好几天的脸,还是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富嘉瑞甚至能感受到齐伯清的呼吸。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随即便再一次断片了。
目睹了第一现场的齐伯清同座赶忙站起来扶住软下去的富嘉瑞,而齐伯清手里举着那本刚刚从桌洞里掏出来敲了富嘉瑞后脖颈的大字典对着同学们晃了晃:“用这个打就可以了啊。”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而当中午众人去到休息室午休时,走在一旁的齐伯清同座忽然沉声开口问到:“阿清,你糊弄得了富嘉瑞那傻瓜可糊弄不了我。”
走在同座一旁的齐伯清闻言转头望向对方,表情依旧清澈。
“按照你的说法,你打晕了富嘉瑞就出去送东西了。可没人会拿着这么一本大字典翻墙出去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