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更费解了,宋必姜心里想,若是因为朝廷律令或地方风俗,她倒也不会那么惊奇。
她也曾听闻各种地方稀奇古怪的风俗,比如蛮族人以彩泥涂面为美,还有大食人虔诚做礼拜的场景。
可眼前这事,竟只是为了图个方便?嫌长发难打理便一刀剪去?
宋必姜捧着碗,筷子在饭里无意识戳来戳去。
谢自先托人捎来口信,说要在县衙值夜。此刻饭桌上就剩她和黄姐两人。
黄姐家的孩子桃桃正蹲在门口,啃着烤焦香的土豆,还腾出一只手举着木棍,专心捅院子里的蚂蚁窝。
这土豆自然也是新出现的稀罕物,不仅生长周期短,而且产量颇高,种植起来也十分方便。
可能这等神物在平原地区也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吧,据说并没有达到县衙所期望的产量。不过,对于平原地区的百姓而言,那已经足以令人咋舌惊叹了。
只是有些人实在是没有福气,吃了土豆竟然丢了性命。黄姐听说过,县衙在宣传的时候特意讲过,发芽发青的部位是绝对不能吃的,因为有毒,就连叶子也是不能食用的。
城西有人实在舍不得扔,煮了一锅,最终上吐下泻,没熬过当晚。
黄姐为此唏嘘不已,感慨着以前那么艰苦的日子都挺过来了,没被饿死也没生过大病,好不容易盼来能吃饱饭的好日子,人却没了。
这下可把她吓坏了,给桃桃的土豆都要仔细检查一遍,生怕有问题。
“怎么,饭菜不和胃口?”黄姐看着宋必姜心不在焉的样子问。
“没有没有,”宋必姜连忙扒拉两口饭,“就是……”
黄姐哈哈大笑,“不麻烦的,本来就给小谢做饭的。
“哎,多一双筷子的事,她还非要算钱。”
虽说现在大家都不用再挨饿了,麦子的收成也足够吃用,还传言说明年打算种什么玉米之类的新鲜玩意儿。
黄姐还暗自琢磨了一下,这玉米到底算是什么米,难道比占城稻还要好吗?
她们本地种的是黄米,所谓‘黄粱一梦’,便是黄米。不过随着小麦产量有目共睹之后,种黄米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倒也不是说没人种黄米,黄米做出来的东西黏糊糊的,有饭店用来做米糕之类的吃食。也是神奇,竟让米糕铺子抬上价了。
总而言之,免费给别人供饭还是不简单,黄姐嘴上那么说,心里对谢自先这个租客还是满意的。
宋必姜碗里的是面片汤,面是黄姐今天下午特意揉的,劲道十足。里面还放着软烂的土豆块,看得出下了十成功夫。
“黄姐,县衙那些土豆是从哪来的啊?”她忍不住问道。
“从哪来……”黄姐突然压低声音,“是天上神仙下凡带来的。”
又是神仙论?
黄姐接着说道:“大家都是偷摸着拜的,因为县衙是不信这些的,还经常去各家宣讲。”
这时,桃桃扔了树枝跑进来,黑乎乎的手就要去拿吃的。黄姐眼疾手快拍开∶“洗手去!今天才去医院,又忘了。”
孩子撇撇嘴往外走踢到门槛差点拌到。
"当心!"宋必姜伸手虚扶了下,"桃桃是得什么病了?"
黄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她喊肚子疼。”
宋必姜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问道:“没事吧?”
黄姐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些,说:“没事,大夫说是肚子里生了虫,打死就好了。”
黄姐的语气并不那么担忧,毕竟这年头,大人和小孩都很容易感染寄生虫,而且直到现在大家也还没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还有一点便是,平时头疼脑热的,一般人基本都是靠自己硬扛过去,像肚子疼这么点小事就带着孩子去医院,这一点还是让黄姐觉得挺娇傲的。
宋必姜一脸有经验的样子,认真地说:“还是要找个好大夫,小心为妙。”
宋必姜担心的问题,便是那些驱虫药,比如药丸、药汤之类的,都是有毒性的。
要是大夫医术不好,剂量拿捏不稳,一个不小心就吃出问题了,而且这种药的驱虫效果也不一定好。
黄姐听了,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我知道,可医院里的不一样,人家的药可神奇了,肚子里的虫子不用吐也不用拉,直接就没了。”
宋必姜听了,眼睛微微睁大,露出惊讶的神色,“真有这么神奇?那是什么药啊,竟然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我也不知道,而且桃桃说是甜的,闹着要再吃一颗糖。”黄姐无奈。
“还挺想见识一下。”
黄姐一拍大腿,热情地说道:“这有啥难的!医院离这儿不到二里地,走去也就一会儿的事儿。我跟你说,那医院啊,可比佛塔还要漂亮!白色的墙,高高的楼,气派得很!”
“听说之前有个人都快没气儿了,抬到医院里,过一段时间就能走能跳了。”
真是志怪传奇。
到晚上,宋必姜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意识也逐渐模糊,好像快要死了。
她想起来了!是虫!
身体里有虫在到处爬,此刻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恐惧笼罩着她。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黄姐提到到医院,拼尽全力赶到那。
前面人群挺多,有个男人怀里抱着自己的头,那张青灰色的面孔,咧开嘴角,似笑非笑:“你也快死了吗?”
“我、我身体里都是虫。”宋必姜低头看自己,“你也是吗?”
“我在山里被贼人抢劫了,头被砍了下来,去医院缝起来。”
“下一个!”大夫在幻影里招手。
到她了。
医院一片白茫茫,墙是白的,地是白的,大夫穿的衣裳也是白的,只是她们面容模糊,看不清楚。
只见大夫眉头紧皱,像是在和看不见的人激烈地讨价还价。
宋必姜虽然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大夫是在为她的生命争取。
过了许久,大夫终于转过身来,对宋必姜说:“谈妥了,再给你八十年寿命。”
“治好了,回家吧。”
果然感受不到身体里的虫子,宋必姜心中一喜,大步回家。
就是那个在医院门口等待的男人越看越熟悉,那个头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是谁呢?
她仔细想,那个眼神——
是大伯!
刚迈步家门口,宋必姜一下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后背。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分不清刚才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大伯,别来害我……’
她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宋必姜披衣起身,想喝杯水缓一缓,可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发现水壶的踪影。
宋必姜没办法,只好再次躺回到床上。
她的脑海里乱成一团,有许多问题在不停地盘旋。
家里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她们会平平安安的吗?县衙里传的神仙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凡人长得一样呢?
她就这么想着想着,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有些明显的变化一眼就能看见,可有一种潜移默化、习以为常的不同,却很难察觉出来,只能给宋必姜带来一点微妙的异样感。
直到现在,她终于想到了,是桃桃——小孩子,在这平原地区实在是太少了。
她今天在路上都没看到几个小孩,就连黄姐家也只有桃桃这一个孩子。
在宋必姜的印象里,不都是一家一连串的孩子么,在她家县那里,有户人家生了一女十男,大家都戏称那十个男儿为“十大将军”。
礼记中记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的观念,不仅将女男两性捆绑,也是维系宗族的一种霸王条款。
如今的观念,结昏是生儿的前提条件,就像现在,王御熙颁布政策的影响,没有昏因制度之后,生孩子的人大大减少。
很多人还沉浸在之前的想法中,生育是提供给别人的责任,而不是一种权利。
按照新年龄算法,二十至三十五岁的女子占比大约在百分之十一左右,精确到人数,也就164人。
这164人中,有部分在起义军来之前已经有孩子,剩下的年轻人如今还在学习与考试,在工厂里忙碌,亦或者在县衙当书吏。
也有实在学不明白的人去报名当兵,当然,在她成功当上士兵之后,依旧逃脱不了。而且这种学习甚至比之前上班学习时的任务更重,因为是脱产学习,管理更为严格。
那人每天享用着免费的饭菜,一边接受训练,一边努力学习,一段时间后,不仅体格变得强壮,还增添了几分文化人的气质。
这种政策管理方面,以及各项基建事物上,还要让王御熙来忙。
就拿学校来说,一开始借用县衙的房子,之后就新建学校。她自己教的那几十个人占一间屋子,其余空房子便被用来当作扫盲班的场地。
还充当考场,像是工厂和县衙联合举办的考试,还有职位升职考试等等,都在这里进行。
但是最近她要改变一下,因为这批孩子可以从基础教育毕业,这所学校也转型升级成类似大学的综合类学习,也就是高等教育。
学校初步规划分为农学、工学、理学、法学、医学这几个当下最为紧要的大类。为了顺利完成这次转变,王御熙每日都在和相关人员研讨课程设置、师资调配等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