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脆弱性。”

    “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着灵魂的病。”【1】

    广播电台的女声娓娓道来,窗外雨声密密麻麻,空气中泛着潮湿的弊病。

    男人单手打着方向盘拐下了高速,驶入郊区无人的公路才提起车速,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天际,雷电闪烁的嘶鸣,照亮红色的车身。

    车辆在钢铁丛林中自由穿梭,华灯初上。

    刹那间便与对路驶来的公交车擦肩而过。

    江期诚自然并未侧目,深夜繁华的城市终于停下匆忙的脚步,空旷闪亮,他一路畅通无阻,早早抵达目的地。

    稳稳刹停在酒店门前,车门打开。

    白色基础款球鞋搭着牛仔裤,上着黑色毛衣和夹克,简单休闲找不出任何奢侈品牌的logo。

    但浑身上下散发着公子哥的气质,不是单靠钱就能养出来的,举手投足都时刻泛着矜贵,加上那出挑优越的脸。

    让人不敢怠慢和放松。

    接过钥匙去泊车的服务生明显紧张,手微微颤抖,江期诚说话没什么语气,“不用挂心,出事算我。”

    交代完转身走进了酒店,经理姗姗来迟从拐角走来,一路小跑迎了上来,笑着赔罪,“江总,实在抱歉,请跟我来。”

    江期诚并没觉怠慢,免去他要鞠躬的架势,只是点头,“没事。”

    电梯升上五十层,音乐声随着电梯门开展音声渐大,昏暗灯光之下男男女女相互攀谈又相互依偎,随着节奏摇摆碰杯。

    巨大落地窗足以将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好不纸醉金迷。

    经理在前带路,绕过舞池,穿过廊道,停在一处楼梯前躬身做请。

    光束划过眉眼,江期诚停下脚步,视线不经意般侧目扫向身后跃跃欲试搭讪的男人,冷淡的目光不需多说,未开口就已是拒绝的意味。

    男人还要执着,抬脚想靠近,经理几步上前把人拦住,却是朝着江期诚说:“不好意思先生。”

    这些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怪罪的,江期诚淡然道:“没事。”转身踩楼梯走上二楼。

    这是这家酒吧的会员区,半开放的露台,能俯视楼下的全貌。

    能来这的人,除了高销的常客,就是些同蒋川征交好的富家子弟,卡座的人寥寥无几,与楼下相比称得上冷清。

    江期诚不爱来这种地方,如果不是事先不知情,加上许久没见的狐朋狗友蒋川征作为老板强烈要求,他绝不会踏足。

    离得不远的蒋川征直到江期诚移步过来,才舍得放开怀里的少年,让人给江期诚倒酒。

    江期诚脱下了夹克,随手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服务生,出声阻止,“我自己来。”

    少年窃窃望向蒋川征,后者重新把人揽入怀中,朝江期诚逗乐,“在国外没憋死你吗?”

    向来跟这种浑球没什么好说的江期诚面无波澜,抿了口刚倒的葡萄酒,冷淡回道:“劳你费心,一切都好。”

    “好冷酷啊。”蒋川征哼笑,“真不用给你找个人陪吗?江涛博又醒不过来找你算帐。”

    说来也算江期诚心狠,坑起亲爹来毫不手软。

    在国外边读书边创业,成果傲人,短短四年就把公司经营得如日中天,跟江涛博处处竞争,把自家公司作垫脚石,变成踏上青云的最后一步,名声大噪东海岸。

    国外媒体界猜测芸芸不止,小报头条,好出风头,同行视他如蛇蝎,避之不及,人人自危,都以为江期诚有什么狼子野心正待落成。

    实则不然,江期诚早就计获事足。

    江涛博公司周转不开,融资被江期诚收购,车祸变成植物人,难见苏醒,便宜后妈变卖江涛博最后的资产,变现后带着孩子逃往海外,妻离子散。

    江期诚靠在沙发上,舒展手臂,坐姿散漫,“少操心了。”

    关心人不成,破壁落了一脸灰,被拒绝的蒋川征亲了亲少年,嘲笑江期诚,“不识好人心。”

    江期诚笑而不语,抬起手上的高脚杯,隔空作碰。

    可蒋川征实在闲不下来,而后又问,“我这新来了个调酒师,水平全国望去也是一等一,想不想喝杯?这个总有兴趣吧?”

    不知道安得什么心思,江期诚抬眸看去,可他确实有兴趣。

    蒋川征嗜酒,全国各地跑酒庄和酒吧,什么好酒没尝过?能让这样一个人有这么高评价的调酒师,太诱人好奇。

    被捉住这点,江期诚不做过多言语,点头同意。

    蒋川征招来服务生,“把Elijah叫来。”

    服务生闻言,面露为难,犹豫回道:“Elijah今天没有排班。”

    江期诚似笑非笑,“蒋总酒量唔得就,招牌调酒师喺唔喺店都唔知。”

    特意变换了蒋川征家乡话,怕人酒喝多听不懂国语了,要多嘲讽有多嘲讽。

    气得蒋总一声令下,让人把休假的Elijah叫回来。

    真是好大的老板架子,江期诚挑眉,“蒋老板,不给点好处?”

    平白无故大晚上就这么催人加班,绕是条件再怎么好,也没道理这么折腾人。

    蒋川征确实有些醉意,一下没想起来,他当然也不是差钱的人,摊在沙发上姿态散漫,又让人通知,“时薪按六倍给,报销路费。”

    服务生点头应下,忙不迭去吧台准备去了。

    两人接着没聊几句,紧接着蒋川征的手机就响起来电,他交谈的语气如常,可挂了电话,他却让人把那少年送回家。

    随即神色平静拿起手机,看期酒投资,直到少年起身离开,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连个眼神都没给。

    以江期诚对蒋川征了解,他不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江期诚打趣,“蒋老板兴致散完了?”

    对面的蒋川征再抬头,眼中散着明显的无奈与气愤,举着手机解释,“经人提醒,发烧刚好,瞒病不报。”

    充斥着控诉的意味,江期诚眉宇轻挑,没说话,手指勾了勾威士忌杯,玻璃底部与桌子发出碰撞的声音,杯中的冰块也随着晃动。

    可抵不过蒋川征不打自招,“没动心。”

    江期诚嗤笑,惜字如金不愿多说,“你开心就好。”

    这群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富二代,整日被灌输着利益至上的理念,连感情都要建立在之上。

    如同人生中竖着的高墙,没人会想要试着翻越,因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该不该做,以及清清楚楚明白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但爱情的发生从来不讲道理,更无关允不允许。

    他们只得更加用力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像是给自己下咒洗脑,让自己认同不要那么做,不要翻越高墙。

    长久沉睡,不愿面对,直到当情绪再也不可控时,才会猛然惊觉,为时已晚。原来一切都已改变,原来高墙已被早早翻越。

    现在蒋川征骗别人都尚有些笨拙,更别提骗自己,江期诚仅仅担心当蒋川征醒来的那一天,一切挽回不及,双方远走高飞,只剩雨井烟垣。

    蒋川征不再接话,有意略过这一话题,转而说起他的期酒投资。

    “葡萄酒是上一期的,还行吗?”

    江期诚没回答,淡淡看向蒋川征,然后举杯。

    “威士忌还成,葡萄酒你这期要亏。”

    惹得蒋川征不满轻啧一声。

    人可以说是来得很快,他跟蒋川征还没在舞池待半小时就到店了,倒是热爱工作。

    俩人又返还楼上,移步到专属的吧台前坐下。

    江期诚了然,也是,这种环境摸爬滚打的人,不上赶着点,早活不下去了。

    这群少爷们,可不管你有什么苦衷,这钱你不乐意拿,多得是人想拿。

    服务生把人带上来,嘈杂的音乐声里脚步声并不明显,江期诚坐在高脚凳上侧身跟蒋川征闲聊,手上拎着个威士忌杯,有一搭没一搭喝着。

    “你这次回国还走吗?”

    “不走。”江期诚好似回忆起什么,有片刻走神,眼底划过的情绪厚重,他顿了顿又说:“我要找人。”

    “谁?”蒋川征颇感意外。

    “真爱。”

    两个字珍重又婉转。

    忽然,吧台里的小门被推动,上挂的风铃,清脆响亮。

    跨步走进的人姿态挺拔清瘦,气质冷然锋利,一丝不苟的西装工服显出优越的身段。

    江期诚原本散漫的目光聚集在那调酒师脸上,不可言说的熟悉感朝他席卷而来,模模糊糊与一张青涩幼稚的脸重合。

    已经忘记了名字,只有断断续续的画面深刻。

    旁边的蒋川征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等到江期诚转头看向他,笑着调侃,“眼睛都看直了。”

    江期诚无视蒋川征不着调的评价,又把视线转向从进门起一直背对着他在酒柜前忙活的调酒师,“Elijah的中文名是什么?”

    意料之外的问题使得蒋川征讶异得挑起眉,“认识?”

    “可能是。”江期诚喝了口酒。

    那个身影有些手忙脚乱,明明两人还没点单,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直到蒋川征按了桌上的铃,才舍得回头,两步被他走得迫有赴刑场的决绝。

    从置物架取出酒单,放在两人面前后,拘谨得摩擦手掌,肉眼可见的紧张。

    江期诚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欺负过他,这么害怕。

    酒单在每杯酒的名字下注明每杯酒的基酒,以及名字的寓意,江期诚不常喝特调,全按自己想法选了个佩尔格特蝶。

    原因无他,一长串直白的情话寓意里,只有它的隐晦又沉闷,实在特别。

    【佩尔格特蝶】:栖息在火山群中的耐热璘物,羽化时间是需要经历大陆的七个夜时,会在第八个昼时破茧成蝶。你是我一生一次的瞬间。【2】

    手指划过的时候,那名叫Elijah的调酒师明显更加局促了。

    江期诚的视线带着打量,有些奇怪,这个人好像视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只要他稍有动作,就乱了阵脚,像爱强装胆大,自以为是的兔子。

    蒋川征抬手示意,调酒师微微前倾过来,“Elijah,麻烦一杯阿佩罗橙光,一杯…”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江期诚。

    “还有一杯佩尔格特蝶,谢谢。”江期诚不紧不慢接话,语毕还装模作样笑了笑。

    等人转身去做酒后,那道端详的目光炙热得实在不容忽视,江期诚瞟向蒋川征,“做什么?”

    被抓包也不恼,反而更加明目张胆,蒋川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火眼金睛,你不对劲。”

    “哪不对劲?”江期诚悠哉悠哉开口。

    随即,蒋川征也不装了,他先是装模作样咂摸几声,叹气又叹气,伸手拍拍江期诚的肩膀,“铁树开花喽。”

    江期诚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把蒋川征的手移开,然后静静等着酒做好上桌。

    可那位调酒师显然没他这么淡定,倒酒的手都丧失了肌肉记忆练出的计量,不是多了就是少了,拿滴管又吸又滴。

    一旁的蒋川征困惑不解,平时Elijah做酒,游刃有余十分稳当,现在怎么却像个毛毛躁躁的新手。

    身后有人走过,一群人衣着光鲜,吵吵闹闹,打眼一瞧就是些首都的公子哥,江期诚把玩着手上的戒指,没分去半点目光。

    他调子高,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质,但不代表,没人胆大包天同他搭话。

    虽说江期诚并不常在首都露面,应当少有人能认出他来。

    可事实却是,海外名流新贵,不需怎么做场,仅仅一个名字就已是如雷贯耳,各家少爷没被抓着记过脸的寥寥无几。

    左边空位的椅子被人拉开,蒋川征睨了眼,一家房地产开发龙头企业的少爷,跟着一起进来的也无不是熟脸,都是些商会的子弟。

    蒋川征从小在国外长大,回了首都才跟这批人走动起来,略有所闻这位少爷家里最近四处打探江期诚的消息,想要搭人情拿下城郊那块地。

    “江先生久仰,我是乔穆匀,家里是做房地产生意的,最近回国感觉还好吗?”

    江期诚唇角勾起,伸手出来,“江期诚,乔少抬举,一切都好。”

    见他主动伸手,乔穆匀才敢抬手,一触即分,他乘胜追击,“那祝长久顺心,我手里有个项目,江先生有没有意向一起耍啊。”

    “我回国不久,实在不熟悉,就不搭乔少的东风了。”江期诚礼貌拒绝,滴水不漏。

    合作要从长计议,不急一时,何况自己的提议实在匆忙,乔穆匀目光落在一直没吭声的蒋川征身上,视若救星。

    只是刚要开口就被蒋川征看出意向挡了回去,“乔少,玩得开心。”

    江期诚没落别人面子来突显自己身份的癖好,戒指不知何时被重新戴在手上,“乔少,给个电话号码?”

    两人互相加上,乔穆匀态度恭敬,“江先生常联系,先走一步。”

    江期诚点点头,但两人心知肚明,答应是答应,但能不能联系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乔穆匀把椅子推回,路过蒋川征的时候脚步一顿,轻声道别,“蒋先生,再见。”

    话落,没等蒋川征回话,便脚步生风,逃一般走了。

    身旁蒋川征的表情略显古怪,尴尬中夹杂着无奈,江期诚装没看到,不愿再听蒋川征的风流债故事,重新看向那名调酒师。

    两杯酒已然放在托盘,时间刚好,阿佩罗橙光色彩鲜亮,杯中的百香菜独添点缀,跟草木香的口感契合无比。

    佩尔格特蝶的苦艾酒香气浓郁,上缀薄荷叶,从上而下的绿白渐变,缥碧如翠。

    蒋川征没骗人,单从外表来看就已是高出一筹。

    “两位的酒,慢用。”那名调酒师嗓音清亮,独有的少年音色,年纪应当尚小。

    江期诚不冷不热瞥目蒋川征。

    用童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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