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想自己终有一天能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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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似血他在高山之巅倚剑长歌,群山回荡,风过有穿林打叶声,他像所有的游侠剑客那样张开双臂,怀抱里是整个世界的万丈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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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一刻再没有离合悲欢,风云变幻。他身前身后是他们从前一道梦想的潮汐激荡,快意江湖,鲜衣怒马。他一骑绝尘信马由缰,少年侠客在长安城厚重威严的城墙外仰天长笑,可不知怎么就蓦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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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他的师父,长者如父般慈爱亦如所有师长那般威严。怀中的命魂之玉泛着莹莹绿光,紧贴心口灼热滚烫。就像他初次从师父手中接过这块古玉,也是那般不惧长者口中武神坛至善至邪的警告,面上带着紧攥天命的骄傲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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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真的只是当时年少,所以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可以如游龙破风一剑泯过往。那个时候他还是长安城里最飞扬潇洒的少年,他的师父还是倍受唐皇倚重的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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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股肱之臣也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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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来这么想,末了也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叹笑,带着那个年岁不该有的苦涩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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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中美酒清冽醇厚,他仰头一饮而尽。那不当是英雄相惜把酒言欢的烈酒,楚地百转千回的闲适恬淡同江南烟雨一道被酿进酒里,带着细雨春芒的温暖沁人心脾。时间在岁月里无声发酵,蕴着阳春三月所有的安适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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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想自己当是饮不惯这般寒凉清冽的秋露白的。男儿自当豪气千云,快意江湖,残阳古道上纵马驰骋,击剑长歌,英雄狭路相逢。于是扬鞭对酒,带着少年的轻狂自由,带着侠客的潇洒恩仇,他那般无虑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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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时今日他早已饮不得从前的燕北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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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御赐的华毡上看侍从为他摆好桌案,白玉质地的觥筹衬着杯中清酒愈发清冽璀璨。他向壶中投入几颗早先从院中摘下的青梅将酒煮沸,一如百余年前的帝都皇城内,那一代奸雄乘奔雷万里风肆意畅论天下英雄的桀骜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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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信马由缰纵横天下,他尚能怀抱霜冷九州望断天涯。少年无畏天地浩大,澄澈如星河的眸子里是旌旗万重的一世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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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剑侠客,要灭尽天下的妖魔鬼怪,成为绝世英雄!”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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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问剑苍天,璀璨如星河的眸子里蕴着万千星辰辉光,他曾对英雄长路有着那般热切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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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那个紫衣的姑娘还常伴他身侧,肆意唤他“狗熊”、“呆子”时他也不恼,只是佯装愤懑的同她一道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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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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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官至正一品天策上将②的剑侠客与已承袭封爵的英女侠于大唐官府铺毡对坐,壶中是烫的滚沸的青梅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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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一直想,自己终有一天能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他为英女侠和自己斟满酒,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可我却从未想过这条路上会满是血与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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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一语成谶,骨精灵弃我而去,十数载不曾入梦,或许皆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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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女侠闻言嘴唇微微开合似欲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之际却见他已端着酒爵起身,三九隆冬的冽风撩起他月白色的袍角,衣袂翻飞。屋外漫天飞雪,朔风凛冽,他把酒临风,任彼时英女侠难言的落寞苦痛在风中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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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了,人们尊我,敬我正一品天策上将,逢人道一句‘剑将军’,何其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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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英女侠你知道吗……”他末了垂眸逆着晨光,爵中清酒映衬着将军沉默坚毅的面庞。风中逸散着三九寒梅的清幽冽香,上下一白之际英女侠终于看清了厅堂之上,那将军与十数年前北俱芦洲一般无二的,被少年隐没至心底深处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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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唤我‘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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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北风呼啸,将军的尾音淹没在席卷入厅堂的飞霜。他举爵一饮而尽,微阖的双目旁热泪折射着熹微晨光,灼热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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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一别数载,英女侠跪坐在华毡上默默注视着凭栏悲戚的将军。壶中冽酒逸着清香,她提壶一一斟满一旁的十三个酒杯置于廊下,神色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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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恍惚犹在昨日,你我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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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从前甚爱这青梅煮酒,”他撩起衣袍与英女侠相对而坐,执勺从身侧的青铜卣中为各自舀酒,“百越之地的季春青梅,我专程遣人以江南古法秘存,快马北上,方留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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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窖藏十年的兰陵美酒,我珍藏了这么多年都没舍得喝,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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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套青铜酒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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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女侠抬眸,似是看不见剑侠客闻言顷刻间收敛起笑容。已过而立之年的将军愣怔在桌案旁,良久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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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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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就是那一套,”火炉中的炭火慢慢燃尽,侍从拨动火炉时迸溅出的零星火花发出爆响,他似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打破了半晌的沉默,“原来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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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我走过了很多地方,经过洛阳的时候,想起了很多东西,很多五百年前的事情,”她直视着剑侠客的眼睛,似欲从中找出些从前的清澈澄明,“我在那儿寻到了你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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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九年,京中有人以高价于洛阳收藏先秦青铜酒器,我后来想,那人应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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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知你好酒,是故几番周折为你觅得这一套青铜古器。你那时视若珍宝爱不释手,如今倏忽五百载转瞬即逝,我没想到,你竟从未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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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何能忘记呢?那一日我亲眼见她于我面前自灭本源,神形俱灭。五百年来生生世世的一次又一次死别生离,我却再没什么能留住她的东西……英女侠,若换做是你,又是否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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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心?”英女侠垂眸摇头轻笑,紧攥酒爵不觉关节泛白,“天命之人,如今唯你我二人再无资格言甘心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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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究还是在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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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如何?不怨又如何?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你终究不是从前的剑侠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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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却始终以为,你仍是从前的英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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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迎着英女侠不解的眸光轻扬嘴角,掩去眉宇间深藏十数年的无奈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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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相信你吗,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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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女侠闻言瞳孔紧缩,紧攥双拳不觉指甲嵌入血肉,沉默半晌却终是卸了气力般迎着剑侠客几近恳求的眸光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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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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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嘉二年,秋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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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店家,我要那个青铜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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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店内袅袅燃着熏香,一袭紫衣的人儿已在店中逛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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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不比人间百态,虽则地藏王并同十殿冥王素将她做亲孙女儿相宠,平日里却从未不允准她离开地府半步。是以骨精灵自幼便对人世存着几分好奇向往,逢人入地府时她亦常手执骷髅头面于黄泉道上扮作鬼怪吓唬来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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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正沉浸在该如何在森罗殿上大力宣扬一发生前善行,好向十殿冥王求个从轻发落,转世投生个富贵人家,逍遥快活了却余生的游魂如何经得起骨精灵这一番惊吓,慌忙叩头谢罪,念叨来生必积善德,定不为非作歹时才视见身侧牛头马面强忍笑意和不远处黑白无常平静无奈却又习以为常的纵容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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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骨精灵总会慌忙扔掉手中徉做面具的骷髅快步上前,扶起黄泉道上胆战心惊地注视着眼前异族女孩儿的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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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喜欢那份源于畏惧的万众膜拜,所以这些年她一直无法如地府众人一般坦然接受欲界凡人于地府慨叹前路茫茫惧怕忧虑时近乎下意识叩拜乞求的刻板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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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执拗地不赞同仙人有别的世俗观念,只道地藏王一向教她尊师敬长,与人为善。地府虽掌一方生死轮回,天定命数,但于她而言却也仅仅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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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多羁绊,她心思单纯,本不必想得如此深远,但她万不曾意识到,不久的将来,她终须为此魂归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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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往来地府的魂灵归来复去一批又一批,但早先的几个英灵却记得分明,黄泉道上的凄清孤意自遇上那个一身紫衣笑意明媚的女孩始起,便都涤荡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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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多年前的地府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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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尘世或许终有折戟沉沙,暗尘遂马,但沧海桑田时过境迁,那都是许多年以后的事情。幸之所幸,那羽翼张扬紫发明亮的女孩,现世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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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真是好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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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衣的店家已打量这个满目新奇,甚是活泼的客人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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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清秋比不得江南的温暖,十月已是秋风萧瑟的时候。那姑娘罩着一身宽大的,显然并不合身的紫色锦袍在他的店中四处闲逛。紫袍遮掩了女孩儿的骨翼,但任骨精灵再如何努力隐匿身形,随意挽起的发髻仍使丝缕的紫发从风帽中漏出。阳光透过窗棂斜射在女孩儿身上投下斑驳剪影,她怀抱精细挑选半晌的酒爵,笑意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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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个异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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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这样想,闻声便放下了手中端详甚久的书简缓步上前,“这鸟纹爵乃是周朝显贵祭祀饮酒的古器。以鸟纹为饰的酒爵自古少有,且百年间朝野更替几经辗转也不腐锈,仍能如九鼎一般持有青铜光泽留存至今更是绝无仅有,姑娘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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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听闻店家一席话而自认为眼光十分精确并为此十分欣喜的骨精灵闻言却猛地一震,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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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男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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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的紫袍太过宽大,想来并非是姑娘的衣服吧。洛阳虽比不得江南温暖,十月却也远未到需要穿戴风帽的时候,我想姑娘此举无非是为了遮掩发色免去麻烦。姑娘是异族人,而我大汉素为礼仪之邦,服饰穿戴皆有讲究,姑娘是在不经意间露了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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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轻咬下唇下意识地攥紧紫袍,微鼓着腮帮似有不甘,“怪不得那呆子总让我在府邸里好生呆着,这些生意人,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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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喃喃着,这才泄了气般摘下风帽,清澈的绿眸直视向蓝衣的店家,“可我是魔族人,你不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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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店家摇头轻笑,“为何要怕呢?我方才见姑娘于小店流连观赏许久,笑意明媚,眉宇间难掩好奇惊喜之色,神采颇似我族少年。所以在下想,姑娘虽是魔族之人,也应是仁善的魔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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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默默听着,闻言似是若有所思,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青铜酒爵,半晌却听到她轻声道了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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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相信我,其实我们魔族,也知是非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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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扬了扬嘴角,指了指骨精灵手中的酒爵,笑道,“姑娘若真想谢在下,倒不如实在些,照顾照顾在下的生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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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帮我装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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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制的盒子泛着悠悠木香,初升的朝阳透过镂空的雕花木窗斜射入店内,空气中的细小尘埃在晨光下打转,晕着仲秋初晨的安适闲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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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笑意盈盈满心欢喜地接过木盒取出酒爵上下打量,末了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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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五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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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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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碧绿的眼眸微微瞪大,讶异地望向店家惊呼出声,末了闻言惊诧的声都变了调,一面紧抱着怀中精致的木盒快速向后退了几步,一面直指向面前笑得——居心叵测奸诈狡黠妄图坑骗我的钱财实在是用心狠毒——骨精灵这么想——的蓝衣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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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你想坑骗我的钱财就直说,三十两黄金?这么个小东西要三十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啊!奸商也不像你这样坐地起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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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紫衣的姑娘满脸愤懑,怀中抱的木盒却是愈发紧了几分,步步挪向身后的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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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卖交易,言利在明。骨精灵默默盘算了一番自己的腰包,深知此刻除了默默放下为之欢喜了甚久的酒爵别无二法,却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挥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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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自有贵的道理,骨精灵只在人间逍遥几月,市井买卖的窍门规矩却早已摸了个门儿清。此番这个酒爵她着实喜欢得紧,情急之下也不是抱着盒子夺门而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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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他老人家尚说过“盗亦有道”,如此奸商又岂可轻易落他圈套使他坑骗我钱财的奸计得逞,再者我也不是不打算还啊……骨精灵念及此处略有些心虚地打量了一番周遭装潢,雕花木屏遮挡住了大半视线,晨间暖阳中却隐隐缭绕着熟悉的冽香。似是……似是剑侠客常在她房中点的,什么御赐的西蜀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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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跟剑侠客用一样的东西,应该是个富贵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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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这么想,末了便越发坚定了店家坑蒙拐骗的奸商形象,在心中默默为将来要还的这笔钱减去了一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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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这便不算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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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下挣扎片刻,末了便为自己找了个尚算深明大义的理由。于是心下稍安,她骨翼轻展便欲离去,“算我赊账,日后定会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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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还多少可就由不得我了,”店家看她欲意离去也不恼,只在如愿看到骨精灵愣怔尴尬的神色后勾唇轻笑,“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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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欺骨精灵初来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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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门蓦地被推开,一袭赤金黄袍的女孩儿声色清冽,身后金阳普照,空气中的细小尘埃绕着她微微打转,天色朦胧,季秋清晨的辉光柔和了剑影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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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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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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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内两人异口同声地轻唤着来人的姓名,末了却皆是惊诧愣怔地打量着对方,“你也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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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女侠缓步走进店内淡淡睨了两人一眼,熟悉的冷冽眸光一如那年初见,紫电青霜横亘在前,又或是幼年玩伴,冷漠打闹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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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曾与这个女孩儿朝夕共处,亦深知那双梅红眼眸深处盛满的淡漠冷静。眼下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手足无措面色尴尬的两人沉默不语,寂静中的淡淡威压却使被抓包的两人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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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謇,”英女侠见二人没有一个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得无奈摇头,轻解下身侧佩玉递向蓝衣店家,“我身上的钱不够,你拿这个去我家,周叔会把银两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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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头示意一旁诧异的骨精灵,道,“这个酒爵,我们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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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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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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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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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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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謇一时语塞局促不知所措。我如何呢?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父辈生死莫逆未来我的就是你的你我不分彼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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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些话在他唇舌间兜兜转转,末了还是被他强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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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不甚清楚阿英对他到底作何想,只是近日常听闻有一名叫羽灵神的仙族少年与阿英蹈汤赴火,交往甚密。他蓦地慌了心,平日里欲与阿英亲近示好尚且不易,遑论竟……竟要他去阿英府上提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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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此万般种种此刻于他却是半句难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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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素来是个耿直的性子,他心中那些弯弯绕绕的念头九曲连环,阿英未必能懂他那些深晦的暗示,不定平白误解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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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这姑娘若是喜欢,只管拿去就好了。我……我怎能收你的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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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骨精灵暗暗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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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要?”英女侠蹙眉似有不解,蓦地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李叔你偷跑出来玩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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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了指李德謇手中的,她方才递过去的佩玉,神色正直:“我不要你的封口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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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旁听至此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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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封口费阿英你太棒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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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自幼闯荡地府,结识剑侠客游历人间亦是深谙浮世冷暖,人间百态。那份蓝衣店家竭力表达的朦胧情感英女侠未必清楚,可一旁的骨精灵却早已明晰。她看向此刻闻言哭笑不得的店家,深感他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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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英女侠话锋一转看向此刻笑的张扬的紫发女孩儿,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剑侠客不是嘱咐你不要随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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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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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女侠话音未落那风风火火的紫发女孩儿便拉起她的手长奔出店外,声线里洋溢着不加掩饰的欣喜,朝阳下的紫发柔和明亮,季秋洛阳的听风街上女孩儿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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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肆意呼吸着清晨暖阳的柔和味道,携着略带寒凉的秋风张扬欢笑,晨雾迷蒙的洛阳长街蕴着雍容华贵的安适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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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买这个酒爵吗?”她们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骨精灵突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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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想让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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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不满这样的答案,“阿英你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你那五十两黄金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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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酒爵算我送给你的,我就不必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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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你可真是个闷葫芦……”骨精灵轻叹口气打断了英女侠的话,也终于不指望英女侠会满心好奇的询问缘由并称赞她细腻的心思让人何其动容再同她一道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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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女侠看向有些落寞的骨精灵,沉默了片刻,“那你为什么一定要买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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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剑侠客的生辰马上就要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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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精灵一扫阴霾,在英女侠意识到自己被骗以后赶忙上前揽住英女侠的胳膊,颇神秘的轻声说道,“那呆子就喜欢喝酒,前几日我隐约记起师父收藏了一批西周权贵的青铜酒器,昨晚便偷偷回地府看了看,差这只青铜酒爵就是完整的一套啦!对了买酒爵的钱的日后还是要还给阿英的,毕竟是我自己第一次给那呆子买礼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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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说着面上便平添几抹红晕,末了更是细若蚊蝇轻声低语。英女侠默默听着骨精灵兴奋欢欣的笑语回忆,这个女孩儿身上总是有种足以感染坚冰的温暖光华,让人不由得想要亲近,源自她身上的所有快乐美好,似乎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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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难得闲逸的清晨啊,英女侠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