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少爷回来了。”
听到侍女的话,我并不惊讶,卫疆的军队正是今日归京,但她的下一句却让我停下了脚步。
“少爷还……还带回了一个姑娘。”
姑娘?沈寻带回来一个姑娘?
我放弃换下朝服,转身走向花厅。
沈寻早已等候在那,而他的身边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阿姐,我回来了!”沈寻看见我,立即笑着上前。
我神色不变,略过他们二人正坐主位。
我看向沈寻,“这位是?”
“这是我在戍守边疆时认识的姑娘柳千浅,阿姐,她救过我一命,全家又都丧生了,我想先把她留在我们家,可以吗?”
我上下打量那个女子,手上有薄茧,可能是干农活养出来的,衣着朴素,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家孤女。
那姑娘的躲避着我的目光,看起来十分害怕。
沈寻的脸上也露出忐忑的神情。
“可以。”
此话一出,他们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就知道阿姐你会同意的。”
“让管家带这位姑娘下去,你跟我来。”我瞥了一眼沈寻,示意他跟上。
来到熟悉的屋子,沈寻熟练地跪下。
“阿姐,我错了。”
我低头看他,“错在何处?”
“一错未与阿姐商量便擅自前往戍边,二错私自将人带至家中。”沈寻垂头丧耳,认错地十分诚恳。
我无言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随大军前去戍边的那一天,我被陛下唤至宫中大骂了一顿。
“郑宓,这就是你当年要救下的孤子!你好好看看!他在干什么!”
陛下将随军的名单砸在我的脸上,看到沈寻的名字,我愣住了。
从小到大,他从不忤逆我,但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什么都没跟我说就参加了戍边的大军。
“当初他父亲通敌叛国,是你说他有可能知道山河钥的下落,朕才允你留下他,可如今他竟然敢离开京都,他若是逃至大金怎么办?!”
我的额头上冒出虚汗,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依朕看,直接杀了他便是。”
“不可!”我下意识地开口,我不知道沈寻是不是真的叛逃,但相处多年,我愿意相信他一次,也不想他就此丧命。
“陛下,沈寻多年来从未有过叛逃的想法,他不过是少年心气,想要建功立业,还请陛下网开一面,相信臣这一次。”
我跪伏在地,心中忐忑不已。
良久,高位之上的人终于开口。
“郑将军,你不会是对他有了恻隐之心吧?”
我一刻也不敢犹豫地开口,“臣不过是不愿多年付出功亏一篑罢了,还请陛下明鉴。”
陛下终归是放过了我。
那日我回到家中,家门口失去了那个少年的身影,不知怎地,荒凉了一分。
“为什么去戍边?”
我问沈寻。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阿姐,你知道我爹通敌叛国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甚至,他爹通敌叛国的罪证也是我交上去的。
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甚少罢了。
“阿姐,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他抬起头,自嘲地看着我,“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叛国之人的儿子,是罪人之子。”
“当初,若不是阿姐你,我早就死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当初我拿到沈将军叛国的罪证时,里面提到了一个名为山河钥的东西,称得之能一统天下。
陛下命我得到此物,但我毫无头绪。
行刑台下,长安门前,十岁的沈寻被官兵押解在旁看着自己的父母等候被斩。
我站在一旁,忽然起念,沈将军或许将山河钥的消息告诉过沈寻呢?
于是,我遮住了沈寻的眼,先斩后奏地救下了他。
陛下并不在乎沈寻的命,但他想要山河钥,所以他同意了。
后来我收沈寻为义弟,将他收养在府中。
我曾问过他是否听过山河钥,但他表示从未听过。
但我还是留着他,万一他想起来了呢。
一转眼,他已长成了如今的模样,有了自己的想法。
“阿姐从不曾提及此事,但学堂中的同门却从未放过我。”沈寻看着我,笑了笑,“阿姐我不过是想要为爹娘赎罪罢了。”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了阿姐,阿姐会让我去吗?”他的眼中是无比的认真。
我沉默了许久,我不会的,沈寻身份特殊,只有将他放在我的眼下,陛下才会放心,他才能活命。
沈寻看出了我的沉默,笑了笑,“是我自作主张让阿姐担心了,我在这屋子跪上三天阿姐可能原谅我?”
我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此次戍边并非起了什么大的战事,而是大金小动作不断,陛下派人前去镇压。
沈寻也确实如他所说做到了建功立业,在此次戍边中崭露头角,在京都小有名气。
但在论功行赏之时,陛下却没有封赏他。
这谁都不意外,毕竟他的父亲是罪臣。
“沈公子,陛下如此薄待你,你不生气吗?”
刚走入院门的我顿了一步。
“柳姑娘,我本就是罪臣之子,不受封赏也是正常的。”沈寻面色不变,似乎真的不在意。
“就算是罪臣之子,难道就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柳千浅看起来十分为沈寻不平,但看到沈寻平淡的脸色后意识到他是真的不在乎。
“沈公子,就算你不在乎,可是你阿姐怎么能不为你争一争,她难道不知道你想要建功立业吗?”
沈寻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而柳千浅看到他的面色,立即接着开口。
“郑将军虽说抚养你长大,但是昨日你回来她一个笑脸也没有,沈公子,你还是多多关心你自己吧。”
柳千浅垂下头看向沈寻,脸色微红,“要不然,有人会心疼的。”
少女的心思不言而喻,但沈寻却全然没有意识到。
“柳姑娘,我阿姐不是你能随意谈论的!”
突然的重音让柳千浅愣住了。
“陛下的意思谁也不敢忤逆,阿姐亦是,再者阿姐面冷心热,我回来她自然是开心的。”沈寻的脸色已经冷了。
“我与阿姐之间的感情,更不是你能置喙的!”
他生气地转过身准备离开,但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院门的我。
沈寻立即切换了脸色,咧开嘴笑了起来。
“阿姐,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想起自己似乎还真没有关心过沈寻这一路的艰辛。
我拍拍他的肩膀,“戍边艰苦,一路上辛苦了吧。”
沈寻浑身一僵,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关心他。
“阿姐,我不辛苦的。”沈寻僵硬地吐出两句话。
“那就好。”
……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阿姐,我这么久没回来了,你想不想吃我烧的红烧排骨?”
刚接沈寻回来时,他总觉得我无缘无故收留他,想要为我做些什么。
但我什么都不缺,于是他整日便在这吃食上下功夫。
后来他小有所成,我也确实抵挡不住美食的香气,他便常常做给我吃。
那段时日,我一下朝便能吃到他所做的各种菜肴。
我们二人对坐而食,临窗沐风,好不惬意。
后来,他去了学堂,下厨的机会也就少了,只偶尔动手。
这红烧排骨可是他的拿手菜。
想起这些,我忍不住笑了笑,“好。”
沈寻打发了柳千浅回去,然后就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煮好的饭食来找我。
“阿姐,三菜一汤,可还满意?”
沈寻带着熟悉的笑意坐在我面前,“阿姐快尝尝我的厨艺是否退步了。”
我动了筷子,还是原来的味道。
我忍不住多尝了些,进食间也问了他在外的情况。
“这段时间陛下命我监视一队商队,可能不常回府,府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根据我朝在大金的暗探回报,那商队可能是大金暗探。
大金突然派出那么多人入周,目的不明,陛下特命我监视。
沈寻的脸色似乎变了一瞬,但我并未点出只看着眼前的吃食。
“这几日好好照顾柳姑娘。”
沈寻点头不语。
我对柳千浅并非没有怀疑,只是她毕竟是沈寻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对她也只是怀疑。
但当我一下朝回来,看见她在我书房前鬼鬼祟祟,心中顿时提高了警惕。
“柳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我面色一冷。
柳千浅像是被突然出现的我吓得不轻,下意识后退一步靠在我的书房门前。
“郑将军,我的猫跑进来了你的院子,我是来找猫的。”
像是为了应景一般,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猫叫。
我转身看见了侍卫刘二抱着一只猫笑着跑了过来。
“柳姑娘!你的猫找到了!”
看到我,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笑意也顿时消失。
“刘二,你就是这么看守我的书房的吗?”我冷着脸看他。
“郑将军,是我拜托刘小哥的,不是他的错。”柳千浅焦急地解释。
她接过猫,“既然猫找到了,我就回去了。”
“站住!”我厉声喝住她。
“我的书房之中机密不少,你如何确保自己没有动过?”
“将军,柳姑娘……”刘二想为她说话,但被我一个眼神阻止了。
柳千浅转过身,眼眶含泪,“那郑将军想如何?难道还想搜身不成?”
“这是发生什么了?”
她话语刚落,院门外便传来沈寻的声音。
他走进来,刘二向他解释了一番。
他的脸色渐渐变了,“阿姐,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我看向他等着他的解释。
“柳姑娘心思单纯,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人。”
听到这个理由我简直想笑,我也真的笑了。
“阿寻,你是在为了她违抗我吗?”
沈寻脸色一僵,立即解释起来。
“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柳姑娘不会是奸细暗探而已。”
“是啊,将军,我看柳姑娘也……”
我瞥了一眼刘二,“刘二,擅离职守,将这个月的月俸去管家那领了就可以滚了。”
刘二的脸色瞬间一白,但他根本不敢向我求情,转身灰败地离开了。
“阿姐,那你要对她如何?”
沈寻的话语中毫不掩饰对柳千浅的袒护,我心中像是有一股无名的火烧了起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一旦出事会发生什么。
但我也不愿再跟他纠缠,我走入书房,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人进来过后松了一口气。
“阿姐,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们?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我灵光一现。
阿寻,不会是喜欢这个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