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信感觉自从上了大学以后,自己的霉运就开始了。
他家境还算不错,虽然不能和邵旭北比,但也算是衣食无忧,吃喝不愁,还能有多余的闲钱供他挥霍一下。
然而,坏就坏在这里。
林信低估了自己的花销,也高估了自己的钱包。本来以为贫困补助的四千块钱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在拿到手之前就规划好了这笔钱该怎么花。越规划越心痒痒,越迫不及待……反正下个月就到手了,林信心想,等到时候再买演唱会门票可就来不及了。
人生中或许会面临很多次这样的时刻,像被鬼遮了眼,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做下那个清醒时知道绝对错误的选择。
后来发生了什么,不用再多说。
等他从不安与怨恨中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的欠债比他原来想象的还要多,他只能忍痛出掉了高价抢到的演唱会门票。当时他在原价上加了一千块钱才买到,等出手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无比粘手,只好一降再降,等卖出后一合计,他啥也没干,还倒贴了三百块钱。
转让门票的钱连欠债的一半都不到。
林信暗戳戳地打听了一圈儿兼职,又逐个pass掉:食堂,不光时薪低,还容易容易染一身味儿,最可怕的是会碰到相熟的同学,想象着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林信觉得这和死了差不多;搬快递的活儿,就是得上夜班儿,听干过的人说特别累,一晚上累死累活才挣200块钱……
经过重重挑选,他总算接了了一个家教兼职,但只上了几次课就不去了——他教的那个小孩儿笨到令人发指,令他疑心是猪精投胎转世,实在是辅导不下去。
最终林信无可奈何,找不到进项,就只能省吃俭用。新衣服新鞋就别想了,就连去贵价食堂吃个饭都得思索再三,就这么熬到过年,总算拿到了一笔足以还清剩下欠款压岁钱。
在即将要一举还清负债的时候,林信再一次鬼迷心窍,做错了第二个选择——马上开学了,他不得置办一身好行头去见林舒?
当然,顺便也得换个手机,虽然他原来的国产手机也很贵,但上了大学以后才发现,真正有钱的人都用苹果的,他当然也得有一台。
至于钱的问题……
嗨,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之前欠了那么多,他不也快还清了?大不了以后再攒呗,他都快俩月没有进行过十块钱以上消费了!
好不容易等来开学,林信每次在出宿舍门之前,都会对着镜子照上三分钟检查仪表,还要专门儿做发型、喷香水儿。
幸好,他匮乏的知识范围让他做不出尾随的行为,只能单纯寄希望于偶遇。
一连期待了两天、三天,总算碰到了林舒的身影。
松了口气的同时,林信又觉得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儿,腿不争气地停在原地不听使唤了。
快追上去问好啊!要不然等下次再遇到林舒,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呢!
心里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老实地呆在原地,眼睁睁望着林舒的背影消失。
不知怎么的,林信长舒一口气。
然而很快他就又不痛快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人影,怎么连句招呼都不敢打?
林信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怂了。他绞尽脑汁找借口: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林信想,再等五分钟,就五分钟,如果待会儿她又出现了,那么这就是天意。
林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还是站在原地等待着,当他准备要走的时候,那个热烈得像团火的人,踩着五分钟期限的尾巴出现了。
这绝对是天意!林信为自己鼓气,快上啊,起码要个联系方式再说!
第一步艰难地迈出,后面的步伐同样不轻松。真的要去吗?这里人这么多,待会儿要是被拒绝了,一定会很丢脸吧……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林信忐忑不安地拦住了林舒与江自鸣二人。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林信已经记不太清了。据说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会将那些太尴尬、太痛苦的记忆模糊掉,以免脆弱的人类想不开,一时冲动了结自己。
林信浑浑噩噩地离开,回到宿舍后,看四下无人,强撑着的那口气总算泄了出来。他一骨碌爬上床,对着枕头拳打脚踢。
这、这都怨……
林信挑选着可以承担自己怨气的人。
怨自己吗?当然不可能。
那么怨林舒吗?
似乎也不太行。
他见到林舒的第一眼就心动了,甚至可以说是因为林舒才选择了这个学校的。如果埋怨林舒,那不就相当于否定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
林信挑来挑去,终于在一圈儿人里面挑到了那个最好拿捏的——
江自鸣。
都怨江自鸣!
如果不是她给了自己连她那样的人都能与林舒成为朋友,那他岂不是更可以的期望,他怎么会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去认识林舒?再说了,她凭什么能和林舒成为朋友?
林信一双眼猩红,满是怨毒与憎恨。
他的记忆虽然朦胧,但还是能感觉到江自鸣看过来的目光。
她当时肯定躲在林舒后面看笑话吧,亏得他们还是同班同学,上个学期甚至还一起做过作业呢,她怎么一点儿都不讲同学情分?亏他还以为她能帮他说几句好话呢。
林信咬牙切齿地想到过去种种,恨不能现在冲到江自鸣面前,把她拉到无人的地方痛打一顿出气。他不敢真的这么做,只好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会让江自鸣也体会到相同分量的痛苦。
在脑海里幻想完无数解气的场面后,林信开始反思自我了。肯定是自己还不够……
不够……
他想起过去邵旭北提到林舒时那样熟稔的语气,心里又酸溜溜地:如果他也有邵旭北那样的条件,恐怕林舒也不会拒绝他吧。
在一番复杂又曲折的心路历程后,林信掏出手机,将自己很想买却没买的衣服鞋子统统下单。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先从外在开始改变吧。
不知不觉,支付宝、微信、京东的额度都已刷完,林信视而不见,转头又办了两张信用卡,花花花、买买买,林信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怨气发泄出去。
看着一长串的快递信息,他神情怔然,内心深处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这样报复性的花钱,除开对这些东西的渴望外,也是为了买回自己失去的尊严。
很快,在他享用完物质以后,恶果悄然间降临。在需要偿还账单的时候,林信再次恢复了理智。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要偿还的天价账单,一笔一笔算过后,发现每一分钱都花在他本人身上。
还不了的。林信面色苍白,他一个月生活费两千五,他得不吃不喝一年才能还上——这还没算上利息。
完蛋了。
他此刻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后悔不已。他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意气而做出这些过激的举动?他这样报复到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了吗?
转眼看看邵旭北,再看看江自鸣,哪一个不是过的好好的?
真刺眼啊,林信看着那个他一向不屑的人,在阳光下露出那样开怀的笑容,恨意像是实质化一般流淌。
她家境不如他,长相更是一般,该被物质冲昏头脑的人是她才对。凭什么她就能活得那么幸福?凭什么她就能和那些大人物结交?
邵旭北、林舒……他们可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啊!林信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当时专门做的造型早已凌乱不堪,下一刻,他脸上的疯狂尽数退去,反而扬起了瘆人的笑意。
是了,像她那样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能有什么本事呢?无非就是会巴结人罢了。她肯定是凭借着自己能像条狗一样在主人脚下摇尾乞食这点,才能在那些人身边有一席之地。
这样是不好的行为。
如果没有人指出,那么由他来。
手机惨白的光照亮林信幽怨阴暗的脸,他恍然不知自己此刻看起来犹如恶鬼。不知是兴奋还是如何,手指在打字时止不住地颤抖:“墙墙好……”
他编造了一条莫须有的罪名,躲在女孩儿的皮下,心满意足地观看这一场不见血腥的网络围剿。
看到她一向挺直的腰塌下一点儿,眼下也带上和他相同的乌青,林信从最初的痛快,到害怕被抓到的忐忑,最后甚至带上了一点儿找到同类的心安与‘同病相怜’。
太好了,总算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夜里睡不着觉。
总算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害怕别人的眼光。
总算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痛苦了……
在还款的巨大压力前,悄悄观察江自鸣,竟然也变成了林信放松心灵的一种慰藉。
他现在什么都干,白天当家教,晚上搬快递,遇到不得不上的课,他就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将自己的存在感藏到最低,老师没那么严格的时候他就补觉,不能睡觉的时候,就看江自鸣。
看着看着,林信感觉他们两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拧麻花一样的拧在了一起。这样似乎也不错,像是一种命定般的交换,他分享了她一半的生命力,而她替他承担了一半的痛苦。
林信在巨大的压力下,变质了一部分。
他没有从前那样关注林舒了,甚至想,等他状态再好一点的时候,他会主动去和江自鸣交朋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随着春天到来,林信没想到自己会一天比一天更加难捱。愈加缺乏的睡眠、难以缓解的身体酸痛、越滚越大的账单都不足以压垮他,让他不能接受的是,那个如同快要枯死的小草一般的江自鸣,竟然也随着日光照耀、雨水浇灌,奇迹似地好起来了。
为什么呢?
是因为邵旭北吗?还是因为林舒?
江自鸣怎么能被治愈呢?
林信茫然地望向自己身边,那里竟然空无一人。
难道他只能一个人呆在这地狱里吗?难道这遍校噬人的恶鬼,也只能让江自鸣沉寂一瞬吗?难道……
难道在受刑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吗?
林信彻底绝望了。
他拖着已经到极限的身体,昏昏沉沉行走在校园里。他不知天昏地暗,今朝几何,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甚至与人撞到一起时也不觉得痛,情绪像一洼死水般毫无变化。
怀里的文件四散,他毫无生机地看了片刻,反应半晌,还不等他弯腰去捡,一只白皙的手先他一步,将散落的纸张收集好,递到他手里——
“你还好吗?”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那人竟然又说,“如果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尽管来找我。”
林信像被突然按下开关一样,猛然抬头,来人,竟然是江自鸣。
竟然是江自鸣啊。
竟然是那个一向被他瞧不起的江自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