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进门,哭爹喊娘的吵闹声已传入耳中。
后院里,有一筐散在地上被磕碎的鸡蛋。
楚星辞跌坐在堂屋前,哭着喊着不想活了,柳遇春则跪拦在柳瀚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重复着“求爹绕过二宝吧”。
条凳上趴着一个圆溜溜的小身板儿。
屁./股上少说已挨了有七八板子,但柳惊春依然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她大喊大叫着:“打死我,有本事打死我!”
听她这样挑衅且不知悔改的话,柳瀚怒气上涌,一把推开儿子,扬起板子,下了十足的力气往女儿身上拍去。
只是这一板子,被飞扑而来的柳裁挡住了,啪的一声,几乎要把人的脊背打折。
抽着冷气,柳裁问道:“父亲是想把我也打死吗?”
柳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大约是料不到有人会挡板子。
“你不该死吗!”柳瀚看清来者是柳裁后,怒气更胜,脸上青红交加,十分难看。
许是柳裁倔强冷漠的表情,让他想起良多,让他自觉对不起大女儿,便扔了板子,颓唐地靠着庭院的一棵树,恨恨道:“你怎么能做出爬床的丑事?我就该勒死你,一了百了。”
“父亲要勒死我却不能了,若想要讨说法呢,就自去问肃王爷,他就在巷子口。”
“你个逆女,敢威胁老子!”柳瀚身为一家之主,素日里虽被妻子束着手脚,在儿女面前却能摆出或慈爱或严厉的长辈模样,绝接受不了儿女忤逆。
背上那道被板子拍打出来的伤痕,在麻木之感散去后,窜出一股火辣辣的痛,在皮肉里翻滚,疼得柳裁手脚发抖,身上直冒冷汗。
忍着背后疼痛,柳裁将不能独自动作的柳惊春从条凳上扶下来,并用瘦弱的身躯支着她,边往厢房走,边说道:“父亲,我不是威胁,您若想全家下大狱,尽可以勒死我。”
柳瀚大概这个时候才想起,那晚女儿所言不虚,她真的能勾着王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为什么,她一向温顺,女子在家从父,她如今竟敢威胁父亲。也是,她都敢爬王爷的床,还有什么事不敢做,二宝就是跟着她学坏的。
两个人一个背上带伤,一个屁股都快被打开花了,走的那叫一个东倒西歪。
终于挪到房里,柳惊春僵着趴在床上,手指向梳妆台上的一个小匣子道:“青色瓷瓶里装的是活血化瘀的药,白色瓷瓶里的药粉可以消肿止疼,阿姐快快给我拿来。”
翻腾出瓷瓶,柳裁扒开柳惊春的衣服,开始为她上药。
“怎么回事?”
柳惊春疼得呲牙咧嘴,半晌才道:“给隔壁巷子的李二嫂子看病,被爹知道了呗。”
柳裁揉搓好药膏,轻轻涂在肿的老高的梗子上,“小小年纪,你敢出诊,医错出了人命怎么办,打你是轻的。”
只哼哼唧唧嘿嘿一阵笑,柳惊春并不搭话。
外头忽然想起楚星辞的抽泣声,她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我的二宝就是跟着你那好女儿学坏的。”
“娘,你胡说什么呢?”柳遇春打断他的话,“那阿姐还是你教出来的呢,我看娘还是先自省吧!爹也过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宝是做善事,被这样责打,要冤枉死了。”
做儿子的要娘老子自省,素日里笨嘴拙舌的柳遇春,也敢忤逆亲长了。
柳瀚不禁泪流满面:“这个家,要完了。”
三人的对话听得柳裁摸不着头脑,她再次问柳惊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治病救人,怎么跟我扯上关系了?”
“阿姐,对不起。”
事情还没说,柳惊春先哽咽着道了歉。
“我出诊给李二嫂子治病,爹嫌弃我丢人现眼,要打死我。娘为了让爹对我轻拿轻放,就把你的事情抖搂出来了。”
柳裁心里冷哼一声,拿她挡灾,倒很符合楚星辞的一贯作风。
“但是不对啊,二宝。”柳裁从白瓷瓶里倒药粉,“治病救人,我当是怕你弄出人命才责罚你的,为何会是嫌弃丢人现眼?”
柳惊春咬着牙擦了擦额头的汗,“治的是妇科。二嫂子那里痛痒难忍,妇人哪里敢请郎中看那种地方,一回两回治不好,便只好忍着了。
“那天,就是你跟娘去青寒山那日,我在家无聊,去找她家大丫玩,二嫂子卧病在床,我看她脸色不对,便问了问病情,给她开了内服和擦洗的方子。然后嘱托她,让李二讲究些个人卫生。
“这不,二嫂子今天带了框鸡蛋来谢我。爹觉得不对劲儿,就去盘问李二,晓得始末后,回来就摔了鸡蛋。
“阿姐,其实爹不是嫌我丢人现眼,是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懂得男人女人的事儿,还敢直说出来,不要脸,传出去会被人指指点点,坏了名声,所以才会打我。”
上完药,轻轻盖好被子,又为她倒水喂到嘴边,柳裁才问:“你后悔吗,若不是李二乱说,你也不会挨打。”
柳惊春喝了一口水润喉咙,将水推开,道:“我又不是为了给他治病,有什么后悔的。倒是连累阿姐挨板子。”
柳裁温柔地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轻声道:“人小小的,操的心倒有几箩筐,我没事,别担心。你是大夫,不用我安排也知道如何保养。待会儿泗水回来,让她来我房里一下,今夜就让她陪你宿在这里。”
“我先给阿姐上药吧!”柳惊春道。
柳裁摇头,让她先睡,阖好窗户后,才径直回房。
院子里的碎鸡蛋还在,金黄的液体泛着腥气,倔强地映着春夜里的寒冷。
等泗水赶回来的侍候,柳裁趴在床上几乎已经睡熟。她本来虚着,又忙活一天,着实懒得动弹,便让泗水帮忙脱下里衣上药。
服侍过小姐无数次,第一次以欣赏女子身体的角度去看她,脊背纤薄,肌肤如玉如雪,触感柔滑。
泗水的脸有些发烫,不无歆羡地道:“小姐的背真好看啊,以后还不把肃王爷迷死了。”
已经迷死了。柳裁在心里接话,脸上难免有些红晕。
衣服再往下褪,泗水的注意力被伤痕吸引,她痛惜这样美的脊背,被一条渗血的伤痕煞风景。
她嘟着嘴不满道:“老爷也太心狠,怎么打这么狠,都肿成这样了。”
“肃王爷的事情,半个字也别同他人说起。”柳裁道,“抹好药去二宝那里守着吧,注意夜里她别烧起来。”
泗水才走,柳裁厢房的窗户便被人轻轻撬开,只听轻轻一声响,人已滚进屋来。
柳裁闭着眼昏昏欲睡,又觉背上刺痛,睡不踏实,听到声响以为泗水还没走。
“泗水,再给我看看背上的伤,把白色瓷瓶里的药粉再撒上一些。”
背上怎么会有伤?裴寂不免自责是否在拉她上马时太过粗鲁。
点上灯火,掀开被子,裴寂轻缓地拨开里衣,白腻瘦削的背令人怜爱,趴着的宽约三指的乌青带血的伤痕令人愤恨。
他攥着里衣的手指微抖,问:“谁打的?”
柳裁的瞌睡虫一时间被这声问话吓得跑的无影无踪,她拽起身下的枕头挡在胸前,翻起身,见是裴寂,顿时又惊又羞又恼,怒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轱辘钻进被窝里,柳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背上的伤痛都给忘的七七八八了。
“我若不来,谁伺候你敷药。”裴寂拿起柳裁枕头边的白色瓷瓶,道,“乖乖趴着。”
柳裁一动不动。
“你都伤成这样了,我哪里还会有什么想法。”裴寂一把拽开被子。
听他的话似乎伤得很重,柳裁一边担忧不及时上药,留了疤痕难堪,一边又觉羞怯。
正犹豫间,裴寂直接上手将她按在了床上。
回忆起花信别院被裴寂强行灌药不成的场景,柳裁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你别乱来”,而裴寂已经倒出瓷瓶里的药粉,撒在了伤口上。
上药这种事情他做的很娴熟,用不着柳裁瞎担心。撒好药,再轻轻吹开,使药粉均匀地铺在伤口上。
瓷瓶里的药不说有奇效,冰冰凉凉,已能让她舒适许多。而裴寂略含暧昧的吹气,扑在她的背脊上,令她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为掩饰尴尬,柳裁赶紧坐起身,穿好里衣,红着脸道:“有点冷。”
冷,很好解决。
裴寂脱掉外衣,躺在床榻上,拍了拍胸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过来,我给你暖暖。”
“你这是作甚,我不要你暖。”柳裁整理好里衣,见他大刺刺一趟,只好去拉他胳膊,企图弄他下床。
哪里拉的动,反被裴寂一把拽住胳膊,搂在怀里,俩人以一上一下的姿态叠着躺在了床上。
柳裁还要挣扎,却发现除非扭动腰身,否则动不了,但是眼下这个动作也忒羞人,动一下后,便再也不敢了。
裴寂牢牢圈紧了她,扯过被子,将两人卷进被窝。
隔着单薄里衣,指腹轻轻从肩胛处划过,再往下就要到受伤处,他停下手后问:“你父亲打的吗?”
柳裁紧贴他的胸膛趴着,本羞的不想言语,又怕他误会,犯起混来,只好道:“是要打我妹妹,我替她挡了一下。”
裴寂顿了一会儿,道:“时晴和寻真你很熟悉了,明日让她们来照顾你。”
“不行。”柳裁迅速否决,“根本不是什么大伤,哪敢劳动宫中女官。”
请两个女官来,家里怕是真的会天翻地覆。
“那我留下。”裴寂道。
柳裁叹口气,道:“你还是赶紧走吧!”
她趴着不动,倒也没有赶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