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有什么？不记得了。只想起应该是没吃上那只属于她的兔子的。
她后面的人生都太过混乱无序，以至于冲淡了在这之前的许多记忆。她的脑袋像大型陈旧的老电器，拍很多下，才灵光一点。灵光乍现，也就想起来这些。
道格拉斯问她：“殿下，您是否想起了什么？”
索拉娜心不在焉地回答：“没什么，不过一些儿时的往事。”
“原来如此，他们如今还好吗？”
索拉娜摇了摇头：“很早之前便已离开了。”
道格拉斯与她一同漫步在行宫中，大致解释了一番这几天所发生的事。索拉娜看到喷泉与花鸟，道：“原来这些都是你的杰作。”
道格拉斯道：“是大家愿意听我的话，一起努力的结果。”
“说得对，”索拉娜点了点头，“是该给你一个新身份。最近事多，我忘记了。”
“不急于一时，”道格拉斯连忙道，“即使没有那层身份，行宫的人们也愿意接受我，毕竟苏珊领事才刚走不久……反正我对殿下的忠诚不在乎地位。”
索拉娜笑着看他：“这么斯文，到底要不要了？”
道格拉斯立刻道：“要。”
索拉娜抛给他一个物件。
“事务处的钥匙。你很有能力，如今它是你的了。”
道格拉斯小心地收好了，继续跟在她身边。
“殿下这几天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助呢？”
“没什……”索拉娜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话到一半突然住了嘴，想起来尸侍那套诡异的言行举止，心有余悸地伸手摸了摸眼眶。
当时她在山道上，第一次遇见除了尸侍之外的活物，那只猫咪。被递过来与她对视的瞬间，索拉娜的瞳孔突然之间不受控制地紧缩，然后下一秒，眼前黑沉阴翳的巷景一闪而过。
猫咪细细地叫着，猫尾缠绕在她手腕上，提醒着她机不可失。索拉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掏枪。
杀死尸侍后，曾有黑血顺着眼下横流过面颊，伴有阵痛。寻常方式无法处理干净，但过了几天，竟消失不见，连带着点印都不见踪迹。
她想起之前道格拉斯提到过，他能用活人的血液易容，世上功法各脉融会贯通，那么他是否也懂一些尸侍所使的邪功呢？
按照她一贯的甜嘴，先是如此评价道：“变回来了好，现在这样可比布卢尔那长子好看了许多倍。”
道格拉斯有礼节，但是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回，只好道：“……殿下。”
“如今你变回来了，‘霍德’该怎么办？”
午间大盛的炽光发白晃眼，透过花枝树影照在他面上，显出一种凌厉之感：“找了个理由，让‘他’上边关去了。不是爱去那些地方显摆吗？就在那里待一辈子吧。”
索拉娜笑道：“真是狠毒。”
“只要撬动了乔纳·布卢尔的嘴，底下的人都无所谓。”
“哦？如何撬动？”
道格拉斯偏头看她，唇边绽出芙蓉泣露般的艳意：“头骨、手脚、浸血的丝帕。”
索拉娜点点头道：“好。”
接下来是点题第二步。“你之前说的血液易容，应当不是骗我。我尚有疑问，如果能用血液易容，是否也有通过血液直接操纵肉/身之术？”
道格拉斯想了想，说：“类似巫蛊之术？”
“……”索拉娜顿悟一般，“是。”
尸侍的菱刃与黑血，连接与切断，细细想来，可不就是显而易见的蛊？而且只怕是以自身为媒介的奇邪之蛊。
道格拉斯抚着下巴，思索道：“以媒介操纵人身，未免太超过了，在下也未曾见过。不过在下以为，说是操纵人身，不如可以说是……操纵血液。”
索拉娜思绪瞬间清明。
“真是问对人了。”
道格拉斯微笑道：“殿下过誉。”
因着道格拉斯强悍的业务能力，行宫近几日的小玩意儿越来越多，粗看与以往并无不同，细看却很惊喜。感谢信也一封接着一封地来，宫内的丝织宫与药肆、宫外的打铁坊和果铺，与行宫签订的协议一直排到后年期。
譬如那座芙蓉石假山喷泉，让宫内丰富不少，不再像从前那般显得寥落荒芜。侍女们偶尔闲暇时，就聚成三两团靠坐在台阶上聊天。
“今日厨房有新甜品哦，道格大人说叫什么奶……双皮奶！”
“那是什么奶？意思是它有两层吗？”
“是吧，不知道。反正冰凉凉甜丝丝的，还加了红豆，很好吃很解暑呢。”
“啊，剩得多吗？现在还有吗？”
侍女点点头：“大人说了，人人有份！”
“道格大人真好，”女孩们不由道，“跟苏珊大人是不一样的好。苏珊大人很认真，做事更讲究效率，相比之下道格大人就更有人情味一些。”
谈及苏珊，她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距离女领事过世并没有过去多久，现在行宫人士还是要随身佩戴白花，门前仍挂着长长的幡布。
“殿下呢？”小池问，“我想和殿下一起尝新甜品，以前都是这样的。”
“殿下去早会了，按理说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啊，殿下！”
眼尖的侍女瞥见了她们家殿下的马车，立刻拎着裙摆跑去正门迎接了，一群女孩小鸡仔似的跟在身后。
索拉娜掀开车帘，对着一众“嗷嗷待哺”的姐姐们笑道：“早上好。”
“帮我叫一下道格拉斯好吗？有点事，今天先不进去了。”
“好——”
一名侍女领了命，去事务所了。小池在人群中，不是很开心地撇了撇嘴。殿下这几天一直都很忙，好几次都等不到与她说话的机会，今天又是有什么事呢？
胡思乱想间，又听得公主殿下道：“听说今日有新甜品？”
身边有附和之声，小池惊喜地抬起脸，看到了殿下靠在车窗上，正看着她笑呢！
“都尝过了吗？”
大侍女回道：“尝过啦，甜甜的很好吃。”
小池说：“没有……”
殿下笑容落下一点：“怎么不去吃？”
小池左看右看，鼓起勇气道：“因为想等殿下一起吃呀！以前都是和殿下一起吃的，我不想提前一个人先吃。”
这么喊完，她缩了缩脖子，垂下脑袋。
她是不是有些太大胆了？对方可是公主殿下。
但是殿下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这样啊。其实我已经吃过啦，这份菜单就是我和道格领事一起钻研出来的哦。”
众侍女呆滞：“哦……”
反应过来，个个脸上写满了闪闪发光的“殿下，好厉害！”
“东国那边的特色，很新鲜呢，都要去尝尝啊，不要辜负了我们的心意。”她见道格拉斯的身影近了，挥挥手道，“好啦，忙去吧。下次找时间，咱们再好好聊聊天。”
侍女们依依惜别地散去了，小池差点又要哭，赶紧擦了擦脸跟着大家走了。
道格拉斯到了马车前，向她行礼：“殿下。”
索拉娜用花扇挑开车帘：“上来吧。”
“王姐的生辰快到了，今日去她宫中看装饰，你也一同去。”
玛姬在车夫的位置，面无表情地让身。
道格拉斯于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上车后，他从袋中掏出了一本随身记，道：“殿下，关于大殿下的礼物选择，我这边已经汇总好了几个选项，请殿下过目。”
经过短短数日反复被超高效率震撼的经验，索拉娜如今已然知晓，他肯定已经准备好了，饶有兴趣地接过记本来看。王都第一的天品阁胭脂、天丝正制公主服整套装、紫水晶饰鎏金额面……个顶个的好，也是个顶个的贵。
索拉娜默默地把本还给了他。她这粗心的只能想得到生日那天为王姐放城中不常见的烟花，想不来这些个花里胡哨，半天才道：“还是你定吧，我想得不好。”
道格拉斯呆道：“我？”
索拉娜看他一眼：“要不怎么叫你去呢。”
道格拉斯道：“好、好吧。殿下聪慧过人，在下难以猜透。”
索拉娜打了个哆嗦，酸，酸死人了。
马车行过宫道，到达天堑拱桥，他们一前一后行走在横廊碧水之上。
上次在这里，她回归后再一次遇见了阿斯特米尔。
……
索拉娜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了。
“那个……”
道格拉斯凑近道：“殿下？”
索拉娜终于忍不住了，委婉道：“行宫最近，各方面都很好。”
新领事以为这是上司在夸赞自己的业务能力，谦虚道：“是因为行宫本身就很好。”
哪想上司左看右看，小声道：“就是……咱们哪来这么多钱？”
“……”
钱，才是四公主殿下最关心的问题，钱钱钱。
道格拉斯一脸无奈道：“殿下忘记了？如今布卢尔家族是我们的人。”
索拉娜睁大眼睛：“我以为你说来哄我。真给啦？”
道格拉斯点点头：“真给了。”
索拉娜眼珠一转，抬脚继续往前走，半晌，幽幽道：“我现在开始思考我的领事是否对布卢尔伯爵造成了什么实质性伤害。”
说得真委婉呢。道格拉斯隐忍道：“……没有。”
索拉娜偏头瞧见他表情，觉得十分有趣。逗一逗就要闹脾气了，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