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一定要……回到……封门镇去……”

    鼻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久久不散，而耳畔萦绕着老人沙哑而短促的声音，他一怔，循声望去，却见那老人嘴唇大张，双目圆睁，已然失去了气息。

    ——老人死不瞑目。

    他仍是有些怔愣，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正想抬起手来替这老人合上双眼，低下头来，却发现老人那只干瘪而粗糙的手死死地攥紧了他的手腕。

    “……”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用力，而后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将手放在老人的眼睛上，然而试了几次，这老人的双目却始终是睁开的。

    “听说死前执念深重的人，死后便会合不上双眼。”

    一道轻柔的声音出现在他耳畔，他拧了拧眉头，转过身去，便看见这说话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容貌俊美，笑容温和，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异常沉稳。

    他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但此刻除了这些神鬼之说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够解释他身上所发生的异状了。

    他本该如那病床上的老人一般，是个已死之人，可现如今，他不仅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身上还无半分不适。

    这很不正常。

    ——他叫兰因，原是帝都美院的新生，而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入学的第三天晚上，便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发作，而死在了宿舍里。

    他本该是个死人，如今却好端端地活着，还站在这病房中，冷眼看着别人咽气。

    他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耳畔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很快，医院的人便来了，而后匆匆运走了老人的尸体。

    想来这尸体是要暂存在太平间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而那老人又是个什么身份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老者的尸体被抬上担架，长廊里的风吹起了白布的一角，而后，那只枯瘦干瘪的手掉了下来。

    这只手的小拇指上，戴着一枚小巧的，古朴的铜戒指。

    但很快，这只手连带着这枚戒指，就都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他沉默了片刻，回过头来，“……人都有执念。”

    人活着，便有欲望，而有了欲望，便会有执念，这再正常不过了。

    那年轻的医生却笑了，“倒也是这个道理。”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人都有这么一天，节哀。”

    肩膀上传来了一阵冰冷的触感——这个医生的体温，似乎有些偏低了。

    许是体虚吧，兰因并未多想，瞥了眼年轻医生衣服上挂着的工作牌，随口答道，“谢谢，江医生。”

    「C城第一医院江离岸」

    离岸，这人名字倒是颇有古韵。

    “没事。”这名为“江离岸”的年轻医生笑了笑，“说起来……兰先生这姓氏，可是少见呢。”

    兰姓确实少见，但他现下还弄不清状况，实在是没有心思与人攀谈，他于是不咸不淡地随意搭了句话，便以联系殡仪馆为借口，辞别了江医生。

    江离岸也并未挽留，但笑不语。

    “……”

    死去的人没有意识了，自然便什么事也没有了，但兰因这个活着的人可不一样，不仅老人的后事需要他过去处理，医院这边也需要他填写一些相关的文件，以及结算所有的治疗费用。

    他并不了解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按照既定的流程联系了殡仪馆，而后又回到了医院，准备签署相关的文件。

    通过旁敲侧击，他也知道了适才那老人的基本信息。

    老人姓兰，名叫兰为川，曾是个阴阳先生，半个月前突然身染重病，一直拖到今日方才咽气。

    兰为川，阴阳先生，重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

    他不过思索了片刻，便恍然大悟——他这是借尸还魂了。

    而巧的是，他所借尸还魂的对象，正是先前自己看过的一本书里的配角。

    书名《怨魂路》，讲的是一个厉鬼复苏，继而报复生前的仇人，叫其生不如死的故事，而兰因所借尸还魂的配角，正是这厉鬼生前的仇人之一。

    原主在书中的结局并不好，甚至算得上是惨死——而兰因不想死。

    好不容易能够得到一副健康的躯体，他自然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所以接下来，他会想尽办法躲避那厉鬼的追杀。

    在原著中，封门镇是一个不祥之地，也是故事的伊始，是众多主要人物出场的地方。

    厉鬼会在那里复苏，而原书中的兰因，也会惨死在封门镇。

    他不想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是坚决不会踏入此地一步的。

    他眼神闪了闪，正兀自出神，却见先前那个名为“江离岸”的年轻医生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过来。

    这人将文件放在了桌面上，而后笑眯眯地开口，“兰先生，需要你签署的文件都在这里了。”

    自己如今的处境如此不妙，他自然不会将心思放在这些个细枝末节上，是以他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文件的内容，见大体上没什么问题，便都一一签了名。

    “多谢。”

    他将签好的文件递给江离岸，而后这就准备离开。

    江离岸也不曾挽留，只是微微笑着。

    “……”

    他神思不属地走出大厅，而外边的阳光白得刺眼，他于是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兰先生！”

    他正要离开，身后却来了一个年轻护士，那护士急匆匆地赶过来，额头上还冒着汗，手中还拿着一个文件夹。

    “您的文件还没签。”

    护士见他停下脚步，松了口气，连忙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他。

    文件？

    兰因一怔，“刚才不是刚签完么……就在江医生那。”

    “江医生？”护士却比他更加吃惊，“什么江医生，我们医院已经没有姓江的医生了啊？”

    兰因沉默了。

    良久，他拧眉，“江离岸江医生，难道不是贵地的临床医师？”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那护士了。

    这年轻护士目光惊悚，声音颤抖，“是，但是……”

    “三天前，他就因为医闹，被人砍死在医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