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无生的声音略显沙哑，却富有磁性，如今伴随着机械体特有的电磁音，殇不患着实反应慢了半拍，但随后看着眼前的机甲起身，移动脚步到自己面前并屈膝下蹲，殇不患走近上前，触碰着他的外甲，抬头望向上方。
“无生，嗯……好久不见。”殇不患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开启话题，便先试着打下招呼。
“也不是很久，殇。”但是寄宿在机甲身上后，没有殇不患陪伴的日子，杀无生比平时更加孤寂，一个人来到天台，失去了吹笛子的能力，只能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太阳落山，繁星出现。他第一次觉得时间是这么的漫长。
似乎是想到什么，杀无生问了一句:“殇，鬼殁的行动，你有没有受伤。”随即光学镜四下将殇不患的全身打量了一番。
殇不患听到这句十分关心的言语，嘴角却只能强扯出一个笑容，“行动很顺利，我没事，倒是你。”他缓缓低下头，脸上强撑的笑容随即支离破碎。
杀无生等着他下一句答复，然而一阵沉默过去。
“对不起，无生。”
一阵轻风吹过，扬起殇不患夹白的黑发。外套与衬衣互相摩擦的声音，与殇不患一句突然的道歉，一字一句，进入鸣凤决杀的音频接收器。
殇不患想像平日那样，和杀无生聊天说笑，但是，现在的自己，完全做不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他抵在鸣凤决杀外甲上的手渐渐收紧。
——————————过去—————————
“不行了，再练下去我骨头要散架了，我要休息一下，等下再打。”
殇不患靠在天台墙边敞开腿大坐着，把木剑放在旁边，拿起一瓶饮料往前面的青年抛去，被对面轻松接住。随后，卡次一声响，伴随着气泡的滋滋声，殇不患将手中饮料咕咚咕咚地送往嘴里，喉结有规律地上下移动，脸上的汗水沿着轮廓滑落下来。
杀无生顺势坐在他旁边，也开瓶，喝了起来，随后抬起右手将左边的刘海往上撩起，擦掉一些汗迹，转头将目光望向殇不患。
“切，这么快你就坚持不住了?”
“哈，我又不像你整天没事干，我刚做完任务回来就陪你对打，你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我吗无生，等下我们再继续吧，不过我好像有点饿了，不知道楼下大伯的烧饼还有没有得卖。”
“都是借口，不过你不是吃过饭才过来的么?”
“可是稍微运动一下，马上就消耗就没了。”殇不患的目光已经开始飘到天台大门那，杀无生见状，伸手从背包里摸出什么东西丢给他。
“哦，给你。”
“无生，你居然还随身带吃的。”殇不患接过杀无生给他的巧克力。
“因为你上次就是用这样的理由，放我鸽子，这次，不会再让你这么做了。”
“咳，原来你一直记着，真记仇啊，看来我是不得不跟你训练下去了。”殇不患摸了摸头。
殇不患还想说什么，目光被无生搁在旁边的背包左侧的一块反光物体所吸引。
“那是什么东西?”殇不患用手指向刚才看到的物体，杀无生放下饮料，顺着他的手的方向，望过去，会意后伸手将那物品取出。
“笛子。”杀无生将笛子递给殇不患。
这是一只红色的笛子，尾部有一条由白渐红的流苏，笛身少有划痕，擦拭地十分干净，可见主人平时对它的重视程度。
“你居然会吹笛子?”殇不患拿着笛子愣了一下，随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紫发青年，他完全没想到以杀手出身的杀无生居然懂音律。
看着殇不患那诧异的目光，杀无生的心情感到一丝兴奋，他将殇不患手中的笛子夺回，冷哼一声。
“殇将军若是不相信，那就让剑鬼杀无生让您领教一番。”
语毕，杀无生拿起笛子，细长白皙的手指有规律地放在笛孔上，一支幽怨哀鸣的曲子在手指的演奏之下出现，宛若某种不祥之鸟在黑夜独自啼叫，给夜晚增加了几分寒意。殇不患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孤独感与距离感，他皱起眉头，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心疼，究竟是怎样的过去，才会使演奏者吹出这般孤寂的曲调。随着时间的流逝，殇不患对这首曲子越来越排斥，他忍不住，伸手示意杀无生停止吹奏。
“怎么了?”杀无生看着殇不患的动作，停下了自己的手。
“这笛声怎么给你吹出有人要死了的感觉，真难听，算了，别吹了。”殇不患别过头，甩了甩手。
“哦豁，来自西幽的将军，可真凶啊。”杀无生难得地笑了一下，并且开了一下殇不患的玩笑。
“难听是么，哼……”随后，他的手指再次动了起来，本来殇不患准备说几句堵住杀无生，但当笛声再次响起后，殇不患呆愣在原地。
另一首完全不同曲调的曲子如同流水一样从笛子间倾泻而出，顷刻间，殇不患深深地陷入曲境中。似是周围白雪覆盖，空中雪花纷飞，殇不患看着这雪景，将目光放回眼前。面前盘腿吹笛的杀无生，与殇不患曾经所梦到的那名男子的身影重叠。
他身着一身古装衣束，头上右侧装饰着金莲圈饰与白羽，最耀眼的那根羽毛末尾点缀着一片朱红，紫色长发高束于脑后，两侧的发丝被金属柱环收束，蜷曲在脖颈处，双肩装饰白羽，额头处带着金色铜罩，领口敞开的胸膛能看出此人身体之壮健，左侧的斜刘海半遮住了左眼。
男子的面貌与杀无生一模一样，似是另一个时空的杀无生一般。殇不患看着他闭着双眼，细长的睫毛甚是好看。霎时间曲调直击高潮，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红色花瓣，在这两人之间快速旋转，扬起一片红风，又在下一个曲调变化时定格在空中，殇不患想要触碰眼前的一朵花瓣，然而手指还没碰到，这些花瓣便破碎成星尘。它们一边往上空旋转，一边聚拢在一起，最后在汇合的那一瞬间放出金色的光芒，从这光芒中迸发飞翔而出的，是两只金白相间的凤凰，他们张开各自的翅膀，在空中相互鸣叫缠绵，直到曲末。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涂着红甲的白皙手指停下了动作，杀无生停止了吹奏，这首曲子也随之灭声于空气之中。殇不患回过神来，刚才所联想到的一切场景，包括那个古装异服的杀无生，随着曲末，皆散。
眼前，是他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紫发青年。杀无生睁开那双赤色的眸子，意味深长地与殇不患对视，他看到了自己理想的结果，即使对方还是没有察觉到。随后杀无生的视线又回到自己手中的红笛。
“无生，你吹的曲子是什么?能不能再吹一遍。”殇不患还沉浸其中。
“所以，你这算是间接承认我吹的笛子好听了?”
“你可真是计较啊，是是是，好听，明明就能吹出这么悦耳的曲子，怎么之前就是哀哀怨怨的。”殇不患的吐槽模式又开始了。
“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以后多想点开心的事，我可不想再听你吹这么幽怨的曲子了。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无生，欸，你怎么走了。”
杀无生在殇不患说话的时候就将笛子和双剑放回背包，随后起身拎起背包往天台离开的方向走去。
“我去洗澡了，下次再切磋，殇。”杀无生头也不回地离开，殇不患还坐在原地摸自己的脑袋，想不明白杀无生怎么突然就回去了。其实，只要殇不患现在愿意追上去的话，必能看到杀无生脸上少见的绯红。
......
———————————现在————————
两人的往事如同影像一样在殇不患脑海里加速放映着，但这并不能阻挡他捕捉到平日里杀无生的一举一动。不知不觉间，殇不患知道他喜欢在天□□自一人吹笛；吃饭的时候就像个话匣子，一开口便停不住；在任务失败的时候会逼自己在训练室训练一整夜；喝水的时候经常会在嘴唇上留下残滴；两年前还叫着自己的全名，在半年前改口叫自己“殇”……这些记忆转换而成的那份心情，早已在殇不患心中成型，那是一种他说不清的情感，已经超越了友情的界限。
就在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时，凛雪鸦那通电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这一切。
凛雪鸦告诉他，杀无生为了他，瞒着自己跑去鬼殁执行任务，那一时刻他真的希望自己拥有穿越空间的能力，阻止那个傻小子的行动。当他赶到鬼殁时，目睹了那个紫发青年满身是伤、血流不止、定格在驾驶座上动弹不得的情景，他想触碰他，却怕碰到他的伤口。杀无生的口中还在挣扎着叫着自己的名字，却因为伤势过重而溢出鲜血，发音含糊不清。殇不患知道，再过一两分钟，杀无生便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他根本来不及将他送回基地抢救。时间紧迫，殇不患握紧拳头。为了保住他，殇不患不得不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杀无生的电子脑取出，把里面的意识寄宿于机械装甲。
杀无生幼年时后脑部位曾经受过很大的创伤，被迫接受过电子脑替换手术，成为这个项目的试验品之一。很幸运地是，他是这个项目里面少数的幸存者。也正是因为有这个前提，殇不患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面对生死各占一半的几率，殇不患决定赌一把。
好在东离科研所的技术发达，并且是丹家兄妹参与这次殇不患请求的援助，最后他们成功将杀无生电子脑内的意识转移到机械装甲上。
当杀无生由人变成机械装甲，继续活在世上的那一刻，殇不患内心却十分矛盾。他很高兴杀无生还能继续活着，但是杀无生以这种形态活下去的同时，也失去了做人类的资格。在杀无生与丹衡在交流时，他叹了一口气，趁杀无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离开，他实在想不到等下如何和杀无生沟通，所以他决定先去完成鬼殁的行动，之后再想办法。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殇不患感觉像是失去了身体某种重要器官一样莫名空落。时隔几个星期，他重新见到杀无生，即使还是熟悉的声音，殇不患依旧觉得一切都变了。
他想和杀无生并肩坐着，一起说话聊天，然而对方现在是巨型的机械装甲，自己的体格大小，仅仅等于机械装甲的拳头般大小；他想听杀无生吹奏笛曲，然而现在这个想法却是妄想；他想看到杀无生久违的一笑，然而机械装甲根本没有显示表情数据，只是一块铁皮做的面甲，殇不患根本不能根据这个去猜测杀无生的想法；他想触碰杀无生，感受他身上确确实实的温度，然而现在却是冰冷的机械外甲；他想再次见到那个紫发青年，然而面前只是一台机器.....
过往的回忆与现实的冲突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柄利剑，带着喜爱与愧疚，甚至是悔恨，直接将殇不患平日沉着稳重的面具划碎。
殇不患缓慢地抬起头。
这是杀无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殇不患，他的眼眶通红，眼神充满自责与愧疚，嘴里似乎想说出几个字，却因为身体的颤抖而发不出声。
这个男人，平日虽然经常以令人不悦的方式说话，时常吐槽自己的价值观和宿命论；做事常常口是心非又让人琢磨不透；喜欢给每次两人对战之后战败的自己讲那些人生大道理，说自己吹的笛声是难听又刺耳的音乐；除去工作，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一个蛮粗俗的人，食物和服装的品味与自己大相径庭。
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像是撕掉那层外壳一样，让杀无生看到了不一样的一面。
杀无生顿时油然一种不知名的喜悦。
殇不患望向上方的他，机甲冰冷的面孔完全读不出感情，血色的光学镜似乎能看到自己的镜像。鸣凤决杀突然抬起机械手臂，殇不患在机械手臂挥过来的瞬间闭上双眼。
许久，殇不患感到头上一股轻微的压力。他睁开双眼，是鸣凤决杀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部上，随后对方轻戳了几下自己的额头，紧接着，用机械食指，一遍又一遍地蹂躏自己的头发，但是动作又极其温柔，虽然这个动作已经弄乱了他的发型。殇不患紧绷着的肩膀随着杀无生的这一举动，逐渐放松下来。
看到殇不患终于不再是之前那副模样，鸣凤决杀一把将他抓起，打开了自己的驾驶舱，将正在喊叫、不明所以的殇不患轻轻搁了进去，随即关闭了舱门。
“喂喂，无生，你。。。”
殇不患就这样被他抓着，丢入了鸣凤决杀的驾驶舱，殇不患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杀无生的声音就从面前的显示仪传出来。
“殇，坐好，系好安全带。”
“哈?无生，你要做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
殇不患也只好不再过问，他按照杀无生的嘱咐，坐在驾驶座上，系好了安全带，在扣好的同时，才意识到，现在自己是穿着便服，他准备开口时，鸣凤决杀的腿部推动器启动，随着一声巨响，此时在检查室的丹翡听到外面巨大的动静，跑到了窗边，看到鸣凤决杀号往空中飞去。
“无生，等等，我还没穿战斗服。。。不对，这不是重点，基地可不允许你出去啊。”
“这可不像你，殇，很快就会回去的。”
殇不患摸了摸头，他现在也说不动杀无生，毕竟现在自己也算是在他的“身体”里，而且，此情此景，让殇不患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驾驶机械装甲，那还是在七年前，他也是穿着便服，开着机械装甲去天空兜了一圈，最后被上面罚了好几个星期的工资，不过其中收获到的快乐和喜悦，是普通人所不能感受到的。
“欸，行，这次就听你的，无生。”他把手放在操作柄上，随着殇不患的动作，鸣凤决杀号的速度逐渐提高，如同一颗发着紫光的白色流星，划过蓝天，留下紫色的残影。
杀无生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飞翔过，除去战斗与任务，单纯地享受飞行的快乐。他觉得，殇不患也一样吧。刚才看到殇不患那个样子，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自己才会做出这个决定——带他去空中兜一圈。现在看到他的表情，自信、意气焕发，感觉又回到了从前，他和殇不患一起相处的时光。那些回忆，对杀无生而言，是纯粹而又珍贵，即使自己现在不再是人类，他依然还是那个杀无生，将殇不患视为对手、视为导师、甚至是生死相随的至亲之人。这一切，不会因为是他变成机械装甲而改变，他希望殇不患能感受到他这份心情。
他，杀无生，在意着殇不患，并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护其周全。
待一机一人回到基地，已是傍晚，机械装甲降落到地面，扬起一阵阵薄沙，伴随一阵白雾弥漫，鸣凤决杀号的驾驶舱门打开，殇不患解下安全带，一手扶着舱门，双腿轻轻一蹬，跳到了基地的地面上。他稍微伸展了身体，然后转身，双手叉腰，脸上流露着喜悦。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去天上兜兜风，看看风景了。”
“还是穿着自己的便装舒服，战斗服那种玩意果然还是工作时候穿好。”
“额，其实，我有句话想对你说，无生。”
殇不患的心跳有些加快，脸颊也随之染上一丝绯红，他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犹豫片刻他还是抬起头来，直视眼前的机甲。
“无生，我.......无生？！”眼前的白雾完全散去，鸣凤决杀号的光学镜失去了光芒，整台机甲的光带也一样，殇不患继续喊着杀无生的名字，然而根本没有回应，眼前的机械装甲，变成了之前的死物一般，他赶紧从兜里掏出手机，因为太着急以至于拨错了电话。待丹家兄妹赶到现场检查完时，殇不患一直在旁边候着，手里的手机被抓得都粘了一把手汗。
“情况怎样，丹衡?”见丹衡从机甲上面下来，殇不患迈开脚步上前询问。
“殇先生不用担心，只是备用能源用完而已，回头我们带他去检查室充电就行。”
“什么?连备用的能量也用完了?”
“是的。”
丹翡在旁边捂着嘴偷笑着，被自家兄长察觉到，立刻恢复之前的表情。
“殇先生您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真是麻烦你们了，那我先告辞了。”
“对了，殇先生，忘记跟您讲了，凛长官吩咐，鸣凤决杀的能源费和护理费都从您工资里扣。”
“哈?为什么扣的是我的薪水。”
“因为鸣凤决杀是您的啊，当然是扣负责人的。”
“这什么我的不我的，这不是基地的公共财产吗，而且无生怎么可能是我的……啊……”殇不患感觉自己像是被眼前这对兄妹看透了什么一样，鸣凤决杀如果是他的话，那杀无生岂不是……一不小心，殇不患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算了算了，扣我的就扣我的吧，走了。”
殇不患偏过头回答着，似乎有点难为情，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害羞了。
丹家兄妹一明事理的眼神，让殇不患想立刻离开这里，他挥了挥手，转身朝基地内走去，一边移动脚步，一边小声嘀咕着。
“居然连备用能源也用完了，无生也真是。。。机械装甲的护理费可不便宜啊，鬼鸟你等着。。。”
“我的鸣凤决杀……”
殇不患在拐角处偷偷回头，视线集中在鸣凤决杀上，在即将过弯道走廊时，似乎看到机甲的光学镜隐隐发出红光，只是瞬间。
在意识的空间内，紫发青年坐在一个透明的方体上，四周是无止境的维度，身边流经着蓝白色的数据流，他身上隐隐闪着形如故障的数码条带。
紫发青年的目光集中在面前的巨大显示屏上，看着殇不患担心自己的反应，以及听到后面他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和表情，杀无生难得地放声一笑。
不知何时，他手里出现一支红色的笛子。这片平静地流淌着数据的汪洋，难得出现了一首笛曲，激起了浪花，曲调悠扬，夹杂着一丝丝欢快。
——END
备注:中间穿插的殇不患的回忆，无生所吹奏的曲子是凤求凰，不过殇不患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很熟悉，因为无生把曲子稍微改了一下。我写的时候听得是【凤求凰（Cover:音频怪物）——Apple苹果/叶天宇】和天行九歌笛子版，然后自己构思了大概的意境【放飞自我】后面鸣凤决杀号没电，但是无生的意识是清醒的，他还是能捕捉到外界的动静，虽然不能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