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那余秋夫人,可真是个心狠的角色,当年她抱着襁褓中的谢于少爷,硬生生冻掉了三根脚趾……”小厮压低的声音混着碎雪,扑簌簌跌进谢湛的耳中。
青砖缝里的冰晶突然炸开裂纹。谢湛将脸埋进鹤氅的阴影里,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似裂帛之声,却依旧盖不住少年满含讥讽的嗓音:“外室所养的腌臜种,也配称少爷?”
"不过是鸠占鹊巢的野雉。"谢湛靴底碾过雪下枯枝,发出颈骨断裂般的脆响。
少年踏过咯吱作响的积雪,缓缓绕到西厢。
透过茜纱窗,只见谢礼正满脸温柔地抚着余秋高高隆起的孕肚,屋内炭火熊熊,将那满室的欢愉蒸成了氤氲雾气。
窗户上映出的剪影里,男人笑声穿透风雪,余秋乖巧地伏在谢礼膝头,鬓间海棠随着娇笑轻颤,那支金镶玉步摇——分明是母亲临终前死死攥在掌心的陪嫁。
谢湛死死盯着那几人其乐融融的场景,檐下新悬的绛纱灯笼随风摇曳,将他的瞳孔染成血色。
京城的冬天格外冷,屋外寒风凛冽,如刀子般割着人,屋内却因烧着旺盛的炭火,明亮又温暖。
三更梆子敲响时,谢于脚步踉跄地跨出茅厕,身上还带着些许热气。
寥月光下,他看到院子里站了一个红衣少年,背对着他,衣秧猎猎随风。
“——谁?”
院子里竟然进了人,他此前竟未觉察。
谢于眯着醉眼辨认片刻,忽地咧开嘴:"二哥哥漏夜造访...”他故意拉长尾音,“可是生辰宴太冷清?”
话音刚落,那双在月光下泛着血红色的瞳孔毫无感情瞥向他。
少年身上缠绕着浊重的黑气,踏过皑皑白雪,一把扯住谢于的衣领,大拇指按在他颈侧动脉上,而后逐渐收紧。
谢于瞳孔猛地收缩,嘴里发出支离破碎的呜咽,使劲浑身解数竟也无法挣脱开。
谢湛这病秧子的力气怎会如此之大。
寒光割裂月色,谢湛的兽瞳在月下泛着幽光,倒映出谢于裆.部.漫开的水渍。
谢湛垂眸,发间银链坠着的红玛瑙擦过谢于因惊恐而变得痉挛的面颊,“你娘当年跪穿了三层棉裤,用三根脚趾换你进谢府。”他贴着谢于耳畔轻笑,“怎么轮到你,连泡尿都憋不住?”
少年抽出小刀,轻轻戳了戳谢于的脸,刀锋就那么悬在他脸颊上,似乎随时毫不留情地捅穿他的面皮。
谢湛歪头轻笑:“母亲若知你死在这腌臜地...”他指尖轻点枯井,“定会夸我孝顺。”
谢于目光满是讶异,裆.部.又惊湿了一片,他慌乱地拼命摇头,“谢湛,你......不能,你,你若杀了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谢湛唇角扯住一个冰冷的笑意。他凑近了谢于的脸,猛然攥住了他的脖颈,将他一把按倒在地上,语气森冷:“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我呢?”
谢于瞳孔再度放大几分,疯狂地摇头,“不要杀我,我不和你抢爹了,求你,不要杀——”
“呜啊——!”
谢于面部因疼痛变得扭曲,圆凸双目,白色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他的喉管被生生割断,血珠顺着冷刃滚落,在雪地上绽开红梅。
喉间的刀刃寒意刺骨,他已然分不清,是这寒冬的气候太冷,还是脖子被割破后灌进的风更冷。
谢于张口大力呼吸想要求救,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嘶声,他抬手攥住谢湛的手腕,眼里满是哀求之色。
谢湛微微一怔,俯视着谢于抽搐的躯体,但转瞬之间,他便厌恶地甩开。
“去死。”
刀刃没入血肉的闷响惊起寒鸦。似乎仍不解气,少年举起尖刀,明晃晃的刀尖在谢于胸口处疯狂地乱绞。
谢湛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嘴里不停地喃喃低语:“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刀刃搅动脏腑,灼热的血液似乎还带着一点人的体温,喷溅在脸颊上,擦过谢湛淡粉色的唇瓣,顺着白皙的下颌滑落,星星点点落在雪地上,很快又被漫天飞雪掩去。
少年伸出舌尖舔去唇上的血渍,咸腥在味蕾炸开的瞬间,他恍惚看见母亲悬在祠堂梁上的绣鞋——那双缀着东珠的软缎绣鞋,此刻正静静在血泊中轻轻摇晃。
直到眼前的男人胸前血肉模糊,再也发不出一点动静,谢湛才缓缓掀起眼帘,整个眸色蒙上了一层血红。他的睫毛出乎寻常的翘,像把小扇子。
谢湛随意地擦去刀刃上状若红梅的血痕,又漫不经心地将肩上的落雪拂去。
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少年哼着童谣将尸体拖进枯井,仿佛方才只是折了枝红梅。
青铜兽面灯台垂落的烛泪在青砖缝里凝结成血色琥珀,翻倒的鎏金香炉滚过十二道砖纹——恰似母亲咽气那夜,谢湛蜷在棺椁旁用指甲抠出的刻痕。
“阿娘,您看。”
少年蘸着香灰画出血线,"谢于死了。”
谢湛眉目间尽是张扬之色,唇角那一点红痣,随着他的笑意微微扬起。
“所有害死您的罪魁祸首,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算进牢房,我也要让他们先给我陪葬。”
少年闭了闭眼,本能的去抚摸手腕上戴着的那根红绳,然而指尖却落了空。
谢湛目光涣散,满是不敢置信,用力拽起衣袖,手腕处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红绳的影子。
祠堂烛火将谢湛的影子拉成鬼魅。他摩挲着手腕,忽然疯了一般掀翻桌椅。
庆瑜跪在地上颤抖着捧起碎瓷:"少爷,许是落在哪处角落了。
“对!对……找,先找。”谢湛点头,踹裂朱漆门槛,碎木刺进掌心竟也不知疼,少踉跄着扶住帷帐,赤足踏过雪地,雕花窗棂投下的阴影割裂他苍白的脸。
少年殷红眼尾似要渗出血来,“找!给我找!”
而后谢湛把想到的地方全找了一遍。
寝院没有。
淋浴房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谢湛脸色灰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
谢昭倚着老梅树,指尖抚过红绳缠绕的结扣,玉扳指与殷红丝线缠绕出诡艳纹路,恍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今夜巡防司在府中打捞尸首时......”他忽然倾身,沉香气息拂过少年颤动的眼睫,“捞到件有趣的东西。”
梅枝上的积雪簌簌坠落,少年后颈磕在皴裂树皮,惊落一捧细雪坠入鸦羽般的睫毛,谢湛瞳孔颤了颤,“哥?”
“你猜刑部的猎犬,能不能循着红绳找到这里?”谢昭的声音比檐冰更冷,指尖却温柔拂去弟弟睫上霜花。
谢湛猛地抬眼。红色的细绳缠绕在谢昭骨节分明的五指间,让他的皮肤看起来异常的白。
明明谢昭此刻的表情还算温润,却让人觉得立于危墙之下,仿佛头顶的不是积雪而是冰锥。
谢湛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慌乱,仰着一张漂亮白净的脸,表情忽然变得浮夸痛心,将脸埋进兄长颈窝,崩溃大哭了起来,“谢于欺我辱我,我实在......”
谢昭垂眸看着他把脑袋闷在自己身上,一言不发。
扭蹭过程中,谢湛身上的大氅掉了下来,露出一小截修长的颈子,掩在乌丝与红衣之下,白的有些刺眼。
谢昭视线落在谢湛脖颈上不停晃动的黑色小痣,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别看脸把他推开。
美人垂泪总是令人心疼的,可是谢昭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这让谢湛心里越发不安起来,挖空心思说辞,软着声音连喊了好几声哥哥,又提及对娘亲的思念,倒是哭的越发真心起来。
青年碾碎他眼角泪珠,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雪水,他展开被浸湿掌心,露出半枚断裂的玉扣,“你总学不会该怎么藏好杀人的刀。”
谢昭骨节分明的手指凌空一划,乌木戒尺在月光下泛着刑具般的冷光,细看竟有暗红血丝沁入木纹。
“伸手。”
“偏不!”谢湛猛地将双手背到身后,鎏金护腕磕在梅树干上迸出火星。
少年眼尾烧得通红,却昂着下巴露出幼狼龇牙的神态:“我替娘亲清理门户何错之有?倒是兄长——”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旧疤在雪色里泛着青紫,“去年今日,是谁教我血债血偿?”
积雪簌簌落满谢昭肩头,青年执戒尺的指节猝然泛白。他注视着弟弟颈侧随喘息起伏的淡青色血管,喉结滚动半寸又死死压住:“谢府三十七口人盯着这桩命案,刑部卷宗此刻就压在父亲案头,你当这是孩童撒泼的戏台?”
话音刚落,裂帛般的声响劈开雪幕,檐角冰棱应声碎裂,谢湛瞳孔骤缩。像受惊的鹤般撞进兄长怀里,冰凉的泪珠滚进谢昭襟前云纹,洇出深色水痕:“有人…….”
谢昭瞥过头,目光有一瞬的锋利,又极快的隐了下去。
青年扣住少年颤抖的肩胛,唇瓣挂笑,对谢湛道:“雪压梅枝罢了。”他尾音裹着叹息,却在触及谢湛后颈时骤然收拢五指,“明知这府中梅树,每株根底都可能埋着耳朵,还如此行事。”
少年哭红了眼,泪眼婆娑望向他,谢湛鼻尖蹭过兄长襟前银线,忽又仰起脸,猫儿似的用额角轻蹭谢昭下颌,话音闷得发颤,“阿兄,阿兄莫恼......”
谢昭屈指弹落少年发间碎冰,玄色大氅裹住谢湛单薄肩头,指节分明的手将缀着琉璃珠的红绳一圈圈缠上少年腕间,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流,温热的沉香气息拂过弟弟发顶。
谢湛埋在兄长颈窝抽噎,泪珠浸得那颗朱砂痣艳如泣血:“兄长......”尾音忽然被玉扳指抵住唇畔,“好了,没事了。”谢昭拾起滚落在地的暖手炉,炭火余温熨着少年冻僵的指尖。
少年沾着泪珠的睫毛忽地颤了颤。
谢昭攥紧他欲缩回的手腕,戒尺不轻不重拍在掌心,“抱好,不知道冷么?”